
大屋子上集
作者:周狐

(前序言:1930年12月31日,祥云人民的骄傲王德三烈士在云南昆明英勇就义。改革开放后,他的家乡王家山成为云南省著名的红梨基地。本故事以1921年后的中国社会为背景,讲述了女主人公如花一生的爱恨情仇。)


1921年的春天,红梨镇的穷人们正在饿肚子。连镇子旁边山上的布谷鸟都在喊:"饿来,饿来。"佃农们秋季收的粮食,交完田租后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漫长的冬天一过完,穷人家就差不多断粮了。棠梨花仿佛知道人们在挨饿,相约着在春雨的滋润下漫山遍野地开起来。"棠梨花,苦拉拉,做成饼,救我娃"。母亲们摘来棠梨花,煮去它的苦涩味,拌上一点面粉给孩子们烙饼吃。等熬过了春季,夏季会有瓜瓜豆豆添补着充饥。秋季山坡上的红梨成熟后,母亲们把红梨做成梨干。梨干是穷孩子们最喜欢吃的零食。红梨树是由棠梨树嫁接过来的。旧中国的红梨又小又涩不好吃。旧中国的娃娃长期营养不良,长得:"笤箕肚子麻杆脚,麻线脖子橄榄头。"
红梨镇离省城约有20里地。离镇2里地的东山上有盐矿和煤矿正在开采。镇上有两大家族阎家和田家,阎老爷是镇长,掌控着东山所有矿产的开采权;田老爷是地主,掌控着全镇大部分的土地。集镇被一条石板铺成的长街分为两半,长街周围又分布出许多蜘蛛网一样的小街小巷。长街的西边是阎家的地盘,长街的东边是田家的地盘。长街的东边西边街口各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从牌坊下入街。镇上的规矩是:凡是娶妻后没有生男丁者,无后代者,寡妇,这类人只能从小巷里绕行进街,不得从牌坊下过。

开马店的田满德今天娶媳妇。娶的是邻镇李郎中的独生女儿如花。李郎中夫妻半年前出意外去世,18岁的如花没有了活路,只得嫁给田记马店的败家子田满德。轿子在马店门前停下,如花刚下轿子,轿夫媒婆吹吹匠一干人马上围着田满德要了赏钱,一溜烟般消失在巷子里。如花的头上盖着块红布,她站在街上等着媒婆来扶她进门。田满德走过来喊她:"喂,你自已走进去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她听见有个女人在旁边说:"瞧瞧这双小脚,这样身材,模样一定长得俊。可惜—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水姑站在马店门口看热闹。她看见田满德自顾自地走进店里去了,把新媳妇扔在大街上不管,忙走过去拉起如花的手说:"我送你进去吧。"如花抬手扯下头上的红布,对水姑笑笑说:"我自已进去吧。"田满德家宰了两只鸡,三只兔子办了两桌席待客。如花象木偶般跟田满德拜完堂后被送入洞房中。天黑下来,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田满德举着油灯走进屋里来。他走到如花面前,举灯细细看如花的小脚。看完后走到桌子前坐下,从壶里倒了半杯水喝。如花在灯光下看见屋子里半旧的桌子半旧的床。田满德也是半旧的。他30来岁,象一幅画师画了一半就没有了墨汁的画,墨色半边深着半边浅着。田满德喝完水后对如花说:"外面有轿子来接你了,你收拾一下出去吧。"如花听了惊问:"你要送我去哪里?我不去。"田满德厉声说:"天字出头夫为大,这个家我说了算。去不去可由不得你。"说完开门对院子里的人喊:"田嫂,可以走了。"

轿夫们抬着如花进了阎家的侧门,—直抬到第三进院子里才停下来。田嫂扶着如花下了轿,先带她去洗澡打扮教规矩,最后把她送进了东边的屋子里。如花坐在雕花大床上,惴惴不安地等着。门外有个男人咳了一声嗽,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绸睡衣,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进屋里来。他中等个子,身材枯瘦,三角脸,皮肤白中泛着微青,下巴光滑得没有一根胡子。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如花面前,用蛇一样冷的目光先细看如花的小脚,再把目光向上移动,最后停在了如花的脸上。他用手托起如花的脸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他手上和眼睛里的冷气让如花瑟瑟发抖。他放开如花的脸坐到床上,安慰如花说:"小美人,别怕。本老爷会好好疼你的。"阎老爷是红梨镇的土黄帝,他掌控着镇上人的命运。他给他的"小朝庭"制定了很多"律法"。对于女人,除了"五常三纲"之外,他还另外制定了别的—系列"规矩"。红梨镇的女人们每天都活得极其小心,,没有谁敢越"规矩"半步。他喜欢研究易经,极信"像由心升"。他挑选他的女人,第一,要求女人的"三寸金莲"不能超过他规定的尺寸;第二,女人除了貌美外,五官体型要符合他规定的吉祥旺夫之类的一系列标准。他娶了三房太太,都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为此非常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在红梨镇,哪家娶了容貌俊俏的新媳妇,媒婆都会跑来向他汇报。今夜他看了如花的相貌,确实如媒婆描述的一般美艳绝伦,各方面都超出了他制定的准标。他心中喜欢如花,脸上却面无表情。如花见阎老爷坐在了床上,忙跪下去给他脱了鞋,侍侯他上床。鸡叫二遍,田嫂来送如花出府。阎老爷把田嫂叫到窗根底下,在里面说:"以后一个月一次接李氏来服侍本老爷;给那个癞蛤蟆几两银子,叫他管好裤裆里的玩意儿,别碰李氏半根汉毛。否则小心他的狗命。"田嫂送如花回马店,向田满德传达了阎老爷的"口谕"。田满德听后,认为是如花在阎老爷面前挑拨报复他,咬牙切齿暗恨如花。他每天拿了钱赌博逛窑子,几天几夜不回家。如花从阎老爷家回来后,晚上常常做恶梦。她梦见自已被关在一座阴森森的大屋子里,一条冰冷的大蛇缠在她身上,嘴里吐着红色的信子舔她的脸。
又一个晚上,阎老爷的轿子第二次来接如花。黑漆漆的夜色里,一只红灯笼在街上移动着。如花坐在轿子里,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轿子正在把她抬往一个鬼屋,鬼屋里的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血腥和尸体的气味。到了阎府,田嫂上前扶下如花送到东屋门前退下。如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推门走了进去,阎老爷半靠在床上等她。她抖着手脱衣上床。阎老爷暧昧的笑着,捧着她的小脚细细把玩。鸡叫二遍,如花坐着轿子回到了田记马店。她打开了店门,叫起店里的两个伙计给马添草料。她去厨房里给客人做早饭。如花忙完活计,来到店里坐在柜台后面算帐。田满德从外面赌钱回来,拍着柜台叫她去给他煮面。如花去厨房煮了碗面转来,田满德偷了抽屉里的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如花站在柜台后抹眼泪,见院子里伙计领进来一队马班,忙擦干眼泪走出去招呼生意。来住店的是富商玉三爷。他在省城住得烦了,随家里的马班出来散散心。如花叫伙计把马拉进马厩里,回到店厅柜台后面。玉三爷跟进来,把一只钱袋递给如花,微笑着对她说:"老板娘,收三个月的房费吧。"玉三爷本来只打算住三天,见到如花后却鬼使神差般付了三个月的房费。如花答应着来接钱袋,见玉三爷微笑着呆呆地看着她的脸,一双眼睛象一潭清澈的泉水。她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她觉得面前这个俊逸高挑的男人太眼熟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玉三爷眼睛里的如花,梳着整洁的发髻,穿着杏黄色的衣裙,象—枚熟透的甜杏,美丽绝伦。他也似曾见过她,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玉三爷在田记马店住了三个月。他每天看着如花灵巧的打算盘,麻利地给客人做饭,象一只彩蝶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他偷偷嗅着空气中她散发出来的杏的甜香,嗅着她那带着些忧愁的绝世的美。田满德象—只专门破坏美的野狗,三天两头回来要钱吵闹,惹得如花常常流泪。这三个月里,有轿子在晚上来抬如花出去过三回。每次回来如花就象在冰窖里冻了一夜:脸色青白,身体瑟瑟发抖。玉三爷想帮助她,却无法帮。只能在她哭的时候悄悄给她递块手帕。三个月里,如花和玉三爷之间言语不多,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用眼睛交流。一个眼神,彼此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三个月后,玉三爷要上路回省城了。他悄悄走到如花面前,把—袋钱放在她手里说:"这是三个月的房费。"如花轻声问:"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玉三爷笑着悄声说:"不欢迎我随时回来看你吗?"如花红着脸点点头,伸手拿帐本出来要记帐。玉三爷用手压住帐本说:"傻丫头,这笔钱是可以不用入帐的。"如花会意的笑着,把钱袋藏进怀里。玉三爷走后,如花象一盆无人浇水的花干蔫蔫的。干裂般的渴折磨着她。玉三爷是她心里画的如意郎君的像,她第一次看见他,就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玉三爷显然对她也是一见如故。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但却不可能在—起。如花预感到,他那双清泉一样的眼睛,迟早会把她淹没在里面。她太渴了,她需要他清泉一样的爱情,来浇灌她快渴死的心。

作者:周桂芳 笔名:周狐。大理祥云人。喜欢音乐和写作。
(未完待续第二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