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似琉璃(长篇小说连载三)
文/范錚
第三章 情为何物
当我坐在沙发上,与佟彤已经隔了一道厚厚的玻璃门时,我仍然感觉除了心跳的声音和喘气的声音陪伴我的精神之外,我已经是空无一物的一个形态了。
这些感觉对于一个三十岁的商业男人来讲是不可思议的或是不可理解的。
我仰躺在沙发上,精神与肉体不能合一。这决不是夸张。我又听见佟彤的声音:
“你还进来睡么,林总。”
“不。不可能。”我的声音有些暗哑,有些干涩。但是绝对发自内心。
我关掉了办公室的灯,躺在沙发上空虚地胡思乱想。我在十六岁时,在我头发很茂盛的年代,我那个漂亮女同桌借着与我吵架掐我手的时候,轻轻抚摸了我的手心。那事儿我记得真切,但也没有今晚的感觉。
我忽然隐约地听见有人在悄悄的哭泣。
是佟彤在哭泣。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又走到卧室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佟彤,你怎么了?
佟彤没有说话,象是哭得更伤心了。
“怎么了,佟彤。有什么话跟我说好不好?”
我听见佟彤从床上起来的声音,她打开了门,轻轻对我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没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我认真地说,“想要什么礼物?说吧。”
“真的?”佟彤睁大了眼睛,满带着喜悦,虽然她眼睛里还闪着泪光,星星点点的,好象多了几双眼睛。
佟彤真是一个天才的演员,从忧伤过渡到快乐只是瞬间的事儿,好象从来没忧伤过,又欢乐得象头小鹿,快速地就穿戴好衣服。她要让我去陪她买生日礼物,在零晨近三点的时刻。
她虽然是那么快乐,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她曾经悲伤,或说现在她的情绪不稳定,而我只是愿意看到她的快乐,那我只能牺牲我的自我思考,而为了她的快乐而快乐,这一切是我自愿的,没人强迫我,虽然我有些疲惫。
佟彤一定有许多事瞒着我。这一点从她的眼睛可以猜到。(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很神秘,我只是不敢问,怕伤害到佟彤)。
街上的风很凉爽。我没有开车。我和佟彤漫步在空旷的大街上。
佟彤轻轻地搀着我的胳膊,很乖,很温柔。但是,她的心是快乐地跳动着,兴奋是在全身散发着的。我凭直觉能感应到。
我们走在街上,真的象一对恋人,那么自然随意。只是我走路的姿势与平时一定不一样。
“你身上有一种妖气。就变来变去的气质,让人猜不透。”我说。
佟彤一只手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表示她的嗔怪。显然,我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里了,她在很愉快地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有时做出来的事,我自己都惊讶。我妈妈说我是白骨精变的。我妈妈说,我嫁就得嫁个属牛的。牛魔王。”
“你应该嫁个姓孙的。”我说。
“为什么?”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啊!”
“讨厌啊,你。”
佟彤说完,追打着我。我们在这样的夜晚很开心。
无拘无束的放松和心地纯良的心境总是开心的源泉。
这使我想起了我和妹妹小媛的关系。因为妹妹比我小十岁,父母和我都非常宠着妹妹。妹妹也就从小养成了欺负我的习惯,但有时也让我挤兑得挺难过的。想到这儿,我不觉笑出声来。“你笑什么?”佟彤问。
“佟彤,你让我想起了我和妹妹小时候的事儿。她跟我关系最好。她平时却爱在父母面前整我。有一次却让我给她狠狠修理了一下。那是一个春节,她辛辛苦苦地攒了一年的压岁钱,让我给发现了藏身的地点。我把她的钱全偷了。急得她到处乱找,直哭鼻子。我却逗她,我会变魔术,无论她丢了什么,我都能变出来。她还真信了,央求我给她变。我说,变魔术可以。不过变一次,就得给我洗一次袜子。这样,我给她变了一个星期,才把钱都还给了她。她也就乖乖地侍候了我一个星期。一点不敢得罪我。”
“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坏呀。”
佟彤仰视着我,却是在翻着白眼睛。
我说,我根本就不坏。坏男人总有人爱,可我是一个笨小孩。是没人爱的好男人。
佟彤撇嘴,说就是冬雷阵阵,夏雨雪,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也不相信我的话。
佟彤说,女孩儿都相信直觉的。她从直觉上就判定了我是一个在忠厚外表掩盖下的坏男人。“你没把我看成是隐藏的恐怖分子,我已经很开心了。”
佟彤这样的对我评价,倒让我有些得意。原来别人说自己是坏蛋的时候是挺开心的,特别是一个女人对男人说的时候。
用佟彤的原话形容我就是:“认可相信你是猪八戒变的,也不相信你是好人。”
真的是很夸张。
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亮色,象一个很浅的微笑。
街上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早起的老人和清洁工人。
我问佟彤,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佟彤说她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我有些迷惑。她说:
“你给我买礼物的这种心情,就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了。”
我说:“聪明。真是聪明。那我的礼物就算送过了。”
“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我可没有那么好唬啊!”佟彤象是有上当的感觉。
街上根本没有开业这么早的礼品店。
佟彤说,礼品是可遇不可求的。就象追求爱情,要去追,要去寻,但是能否寻得到,就看运气了。这种说话的口气与她年龄很不相符。
我们只好继续二万五千里长征。
“佟彤,你当时叫我进卧室,我如果进去了怎么办?”
我问了佟彤一个很放肆的问题,甚至厚颜无耻。这样的问题极不符合我的年龄。
佟彤脸红得象一只九月的苹果,沉着气不吭声。半晌才说:“就那个呗。能怎样?”
“哪个?”
“你睡地板。我睡床。你还想咋样。”
佟彤笑着,笑得很轻松。她说,林总,我给你猜个谜语吧!叫做寿星佬泡妞。
佟彤说完,更是快乐地大笑起来。
她在说我——老不正经。
我们终于在街角的早市上找到了我们要买的礼物。
一对摇头晃脑的泥塑老夫妻。
佟彤大声叫着,“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我喜欢。真可爱。”
“这也是一个谜语。是一名歌词,你能猜到吗/”
佟彤摇摇头,沉思。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慢慢变老。”
“噢,很恰当。”佟彤大声赞同。
我们来到一个早市的食摊,喝豆浆。
佟彤一边喝,一边认真地瞅着那对老夫妻。
“你看什么。”我问。
“你说,原来最简单的事,却是最浪漫的,最普通的事儿,又原来是最难得的。”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感觉天气已经大亮了。
“佟彤。大哥想对你说一些话。”
“说吧。”佟彤眼睛仍盯着那对快乐的老夫妻。
“今天,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快乐,也许是我三十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了。佟彤,大哥是真心的对你说,如果你把我当大哥的话。”
佟彤仍是愣愣的眼神,也不知她听没听。不过并不影响我说下去,因为我是说的真心话:
“佟彤。你慢慢的找一个品貌年龄都和你相当的,让你父母都满意的。大哥给你当后盾。我会永远帮你的……”
我说的很动情,佟彤却突然把碗使劲的往我面前一扔,起身,走了。
那对慈祥的老夫妻,仍笑呵呵地点头。
我没有去追佟彤。
我又要了一碗豆浆和一个韭菜合子。我没有去追佟彤,因为天已经亮了,佟彤不再有安全问题,白天每个人都要有自己该做的事,我和佟彤也不例外。再说,大白天我去追佟彤解释一些事,也不符合我的年龄。
看着那对幸福的老夫妻,我感觉,年龄大了应该有一份悠然。成熟的自然的智慧的悠然。
可是,理智是理智,心绪是心绪。完全是两回事儿。
佟彤走了,但是,我感觉佟彤的笑声还在,佟彤的眼神、表情还在。还是我们俩人坐在这里喝豆浆。
我的心是空空的,是一种本能的痛。痛的起源是我不愿让佟彤离开。是杂着思念的痛。我很奇怪。
佟彤,是我什么人呢?
她只是我的一个同事么。我有什么权力要长时间跟她在一起呢?短短的一夜的接触,我的心就这样被掠夺。可见,我是一个多脆弱和幼稚的人。我的心不象我面容一样成熟和老化。
我想,我是喜欢佟彤了。我为这种喜欢感到羞耻。这种喜欢是对佟彤的玷污。这种喜欢跟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种爱有多少关系我分析不出来。这时,我的心已经象有野草一样在风中疯长。
豆浆的味道怎么会两样,跟刚才佟彤在时,不一样了。我问老板是不是豆浆换了。老板说很奇怪,他听不懂我说什么。
我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歌声。
既然爱了,就不后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它将我向你推……
原来是两个中学生拿着的录音机从我身边走过。
我忽然感觉,我累了,我需要休息。
我从那两个中学生手里得到了磁带。我说愿以五倍于磁带的价钱买他的磁带。他俩对了一下眼光,一个同学却挥挥手说:“不用。既然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这话在这个学生嘴里说出来是那么大方和真诚。我被这种大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看来不是有钱人才大方的。
我还是给了那两个中学生50元钱。我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这是人世间最难得的。两个学生也很高兴,连声说谢谢叔叔。
我又找了一个礼品店,给那对快乐的老夫妻装璜了新“居室,”打上了漂亮的礼品包装。
这让我想起了,我在上大学时,给一位女孩买生日礼物时,为了省下几元钱,而没有打包装的事,受到了女孩和同学们的饥笑。穷让人尴尬而没风度。现在总算不用为了钱而忧愁了。
我本来想给佟彤再买一件贵重的礼物。但是我忽然感觉那样做太土了。还容易让人误解。
我回到公司。我发现很多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有的还窃窃私笑。我很奇怪。
“怎么了?头儿,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昨晚当民工,扛包去了!”王浩跟我总是没大没小,但总归说了实话。
苏秋燕拿了镜子,我一照,自己也吓了一跳。黑乎乎的胡渣。头顶的头发虽少,但是头顶那珍贵的几根头发和两侧的头发都很夸张地伸展着,一幅迎风招展的自由状。
“林总一定是有情况了。昨晚一定夜未归宿。说说,有什么奇遇。跟谁呀!”王浩一幅神神秘秘的样,遭到了苏秋燕的许多白眼儿。
我也没空跟王浩计较,只说,“去去去,正事忙完了?”
我其实心里也心虚。只是苏秋燕替我解释,“谁还没点私生活呀!”这又让贫嘴的王浩找到了由头,唠叨个没完,只是两人在离开我办公室时,王浩叨咕了一句:
“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呀!”
这句话,又让我心头一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作者简介:
范錚,高中语文老师,十七年只教高三。业余时间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