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衣婉青
文/秋语
下雨了,嘀嘀嗒塔的雨点敲打着窗棂。含媚推开木格窗,居高临下朝楼下望去,老街的石板路浓雾氤氲。一个黑影在白雾中飘动,忽隐忽现,含媚极惊愕,怎么又是她?
含媚到烟溪古镇的第二天,就遇上了梅雨季节,天空如涂了一层铅,地上雾气沉沉,整座小镇都笼罩在濛濛细雨中。烟雨朦胧对摄影者而言,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佳画面。每天清晨,含媚都会推开窗户,举起相机把水墨古镇揽入镜头。
那天也是一个大雾天,浓雾已将小镇团团包围。含媚伫立窗口,良久,还未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欲收回镜头。突然,眼皮下出现一个黑影,在白雾中移动,含媚有些紧张,是人?还是鬼?当把镜头拉近,哇!原来是个大美人,那女子一袭黑裙,脚下如踩莲花款款而来。含媚正想拍下这一瞬间,黑衣女人已飘然而去。
这里叫“烟溪古镇”,因雨多雾重而得名。含媚到此地的目的很纯粹,租一间古色古香的老房子,然后专心地撰写她的新小说《青衣》。去年到这里旅游,听说镇上住着一个唱青衣的戏子,是个有故事的人,当即动了念头,明年春天一定要住在镇上,听这位青衣女子讲故事。
一日,含媚与黑衣女人在老街不期而遇。女子生得俊美,身材修长,神情略带忧郁。含媚迎上前,欲问女子尊姓大名,对方目不斜视,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看着飘然而去的背影,含媚的心里掠过一丝颤栗,天哪,那飘逸的背影太像《聊斋志异》里的狐仙了。为一探究竟,含媚加快步子追了上去。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近,女人的小碎步如行云流水,像极了京剧中的青衣云步。含媚猛醒,没准她就是传说中的小镇青衣。
“请问,你以前是唱京剧青衣的吗?”含媚问。
黑衣女人转过身子,瞥了含媚一眼:“这里只有婉青。”
“好优雅的名字,我可以采访你么?”
婉青回眸一笑,摇摇头,像一阵风似的钻进了白雾里。
清晨去小镇的银杏树下吊嗓子,是婉青每天必做的功课。当河边响起委婉柔美的京腔,镇上的老妇人就会莫名地亢奋,三五成群地凑在屋檐下嘀咕。这个青衣戏子为何要放弃城里的舒适生活,回到这个偏僻的小镇呢?含媚也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令她沮丧的是,婉青根本不搭理她,似乎在回避什么。
含媚只得站在河对岸,远远地望着婉青,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碧云天黄花地》。悲悲切切的唱腔里究竟掩藏着怎样的故事呢?一种难抑的悲悯在撞击着含媚的心,她迫切地想走进婉青的内心世界。
含媚开始走访婉青的亲戚和邻居。得知,婉青曾经是省城京剧团的张派青衣(张秋君流派),24岁时与京剧团的編导结婚。十年后,两人的婚姻无疾而终。从此,婉青变得郁郁寡欢,有一次上台演出竟忘记了唱词,因为严重失误,只得离开了京剧团。烟溪古镇是婉青的老家,她选择回归故里,也许只是为了寻一片净土虚度余生吧?
婉青退出剧团后,心却留在了戏里,她总是声泪俱下地重复吟唱《碧云天黄花地》。含媚断定,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日,小镇的石板路上出现两个并肩而行的男女,身穿黑裙的女人正是婉青,白衣男子是谁?是她思念的那个男人吗?含媚不禁暗喜,婉青的好戏开始了,我的《青衣》也有了续集。
雨雾散去,小镇的天空呈现出一抹亮色。在街尾的荷塘边,柳荫下,出现了青衣和白衣携手漫步的倩影,婉青时而望着白衣男子,含情脉脉,流露出一脸幸福。含媚捉摸不透,这两个人是知音呢?还是半路邂逅?
两天后,含媚还末得到答案,白衣男子已拂袖而去。
婉青又陷入了忧郁,吟唱《西厢记》的曲调更加悲切凄婉。含媚几次想靠近婉青,试图探寻她的隐秘,婉青总是避而远之,把自己禁锢在《西厢记》里。
婉青的身边终于有了新的陪伴,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男人。听说是婉青的忠实粉丝,此人口才极佳,口若悬河,俨然一位演说家。含媚发现,小个子每次发表演说,青衣总是笑盈盈的,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为了从正面拍摄两个人的亲昵镜头,含媚只得躲在窗后偷拍。看着小男人手舞足蹈的样子,含媚很气恼,这小子十足的跳梁小丑,婉青怎么看上他了?
这天古镇赶集,人头攒动,小个子与婉青手牵手出现在街上。引来众多诧异的目光,传递出N个疑问。含媚想为婉青鸣不平,尾随其后,试图寻找机会打击小个子的轻狂。
“你别犯傻,他的心里已经装着别人了。”
“我不相信,我会在这里等他归来!”
“你别钻进西厢记里出不来了。”
“你不懂,西厢记是我的全部。”
小个子把嘴凑近婉青的耳根一阵嘀咕。
“你为何要诋毁他?请你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婉青甩开小个子的手,愤然离去。
小个子的脸色骤变,如僵尸般惨白,转身向街口奔去。
含媚呆若木鸡地伫立街头,望着婉青的背影消失在迷雾中。
青衣又回到原来的生活,每天照常去河边吊嗓子,听起来悲悲戚戚,像在倾诉一腔离愁。
含媚在小镇住了一个月,始终得不到婉青的信任,两个女人在街上擦肩而过,形同陌客。含媚不肯罢休,曾经多次登门拜访,婉青的答复只有一句话:我的心已随张珙而去。含媚彻底失望了,婉青的故事就像一个千古之谜,已被锁进了《西厢记》。她只得收起《青衣》初稿,准备过了端午节就打道回府。
翌日,天空又飘起了雨花,白雾重新锁住了烟溪古镇,连那棵硕壮的银杏树也被浓雾掩盖了。含媚习惯性地推开窗户,目瞪口呆!白雾中走来三个人,中间是婉青,左右是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矮个正是那位丑陋的演说家,那个高大的壮汉让人联想起黑脸张飞。
含媚担心婉青被两个男人拐走。飞奔下楼,拦住婉青,你们要去哪里?婉青的表情有些怪异,死死地盯着含媚,不作回答。小个子一扬头,我们去哪里,你管得着么!含媚来气了,两个人贩子,我要报警啦!小个子赶紧把含媚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说,我和大个子都是婉青的粉丝,今天要送她去医院。含媚怔怔的,她得了什么病?小个子抬起头,一声长叹,唉一,她把张珙当成恋人了。
一个月后,人们在省城精神病院的门口,看到一位白衣男人满脸忧郁地徘徊在门外的银杏树下……
他正是《西厢记》里的张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