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是二零零五年二月初九离开我们的,屈指一算,已经整整十五年了。按照乡俗,家里老人过世,后人一般三五年内就会给老人立墓碑。立碑最基本的意义在于,便于后人寻找坟头,也直接证明逝者是有后人的,并不是无主坟。这点我们倒不担心,因为年年清明与生日都要祭扫,是不会忘记的。但作为一个子孙众多的家族,老人逝世这么多年还没给立碑,也的确是说不过去的,虽然没人说闲话,总归是不应该的。
拖上十几年沒给奶奶立碑的原因其实挺简单,就是我们孙辈的人还没生好。墓碑上刻上曾孙辈的名字,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说明后代兴旺,否则终归有些遗憾。奶奶过世的时候,曾孙子孙女还刚出生三个,就是我两个儿子与弟弟的女儿。父亲三兄弟,各生两个儿子,大叔多了个女儿,孙辈便是六男一女。我是长孙,弟弟是次孙,只我俩是七零后,堂弟妹都是八零后,最大的堂妹也比我少了十岁,其他几个就相隔更大了。为什么出现这么大的悬殊,是因为作为老大的父亲比大叔大了十岁,而比小叔大了二十岁,差不多一代人了。奶奶过世的时候,我的小儿子才出生两个多月,堂弟妹自然还没结婚。于是,父辈即使有给奶奶立碑的想法,也不会付诸行动,大家都心照不宣。
岁月一天天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堂弟们一个个相继成家立业,曾孙辈也一个个出世。这几年清明,已步于古稀的父亲也一次次唠叨,应该要立碑了!说旧说,但终未行动,因为最小的堂弟第二胎还没生,只能再等等。最小的堂弟是戍边军人,已在西藏当了十三年的兵,对象是我们本地人,在乡镇工作的公务员。如果国家不是全面放开二胎,在小堂弟生下儿子的二零零六就可开始为奶奶立碑了。小堂弟还要生二胎,还必须等。
这两年清明,不知是父亲记性差了还是怎么,父亲在奶奶坟头又开始念叼立碑的事,责怪他两个弟弟,说怎么还不立。父亲已经七十五六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上前年被人家三轮车撞和去年摔过一次后,腰都越来越直不赵了。父亲甚至时常叹息,他梦见过奶奶,奶奶对他说,他只有两三年饭吃了,奶奶已无力再保佑他的长子一次次渡过危难。父亲说的时候,神情挺伤感也挺轻松。而我们听的人却只当笑话听,最多说一两句安慰话,莫迷信,您能活到一百岁。
去年的中元节,父亲又念叼了,说明年的清明一定要立碑,他一个人出钱也要立,明年奶奶已经一百周岁了,不能再拖了!其实,小堂弟的小女儿也已经出生了,立碑不应该再推迟了。何况我的大儿子也找了女朋友,总不能等他生儿育女吧。于是,我对父亲说,明年肯定立,但不要你听父辈操心,我们六个孙来做。
跟五个弟弟们一说,都一致同意,你老大说了算!于是,我把大家拉到一个微信群,就立碑的事好商议。大家第一件事就说,干脆把坟山的驳岸一块做了。其实这个前年我就想过,并试了下,却没成功。爷爷奶奶葬的那个坟山,湾里叫“饭时坳”,葬的都是大家族里的人,大约有三四十墓坟。做驳岸必须统一做才好看,光做爷爷奶奶的这段不好看,也招人说大家族的不团结。驳岸总长度有五十多米的样子,二三米高,如果砌青石,得好几万。但摊下来,一户也只两三千块钱的样子。试着找了找,却有几家不同意。没办法,只得放弃。所以跟弟弟说,驳岸以后再说,先把碑立了。
去年十一月,就与打墓碑的老板谈好,包括材质价钱定金,都是微信沟通。我曾给老板介绍过一些业务,相信他在材质与价格上面不会骗我的。关于碑文格式,我是花了点心思的,参考了传统做法,并套用了“大小黄道”,争取让父辈们满意,也不让内行人笑话。为了使墓碑有点特色,我甚至翻出了一二十年前的奶奶的照片,想把奶奶的相烤成瓷相,嵌到碑上。由于照片时间太久,没保存好,浸了水,有点模糊。老板说试着看看,如烤出来清晰就弄。在农村,墓碑上弄相片是很少的,我没见过。碑的背面,我要师傅刻了段碑文,介绍奶奶的生平。
很快就要到庚子清明了,我给在各地的弟弟们打电话,相约清明回家,给奶奶立碑。除了在西藏的小堂弟因为新冠疫情有任务不能回家,其他几个都能回家。我又请父亲通知下姑姑姑父,想叫他们立碑时一起吃顿饭。今年春节因为疫情连年都没拜,趁清明聚聚也是必要的,这也是农村传统的清明宴。我们六兄弟,只有小叔的大儿子堂兄弟中排行老三的在家,买菜的事只有拜托他去办了,他也一口应承。可哪知,在离清明还有两天的时候,已买了两三个菜的他打电话过来,清明聚餐取消,因为疫情镇里开会不准办清明宴,他是村干部,不能带头违反。好吧,那就不办,各家吃各家的。我当即答应。
清明头天下午,小叔的小儿子兄弟中的老五从珠海过来古镇接我们,大家两车并一车向屋里驶去。古镇离耒阳六百来公里,两人轮流开就不那么辛苦了。同时大叔的大儿子兄弟中的老四也开车从东莞往家里赶。路上,自然又扯到了聚餐的事,辛辛苦苦赶回去,怎么能不吃顿饭呢?何况这两三桌的家庭聚餐,算什么清明宴?要感染的话不吃饭也会感染。所以得办!必须办!
于是,我又打电话给老三,他挺抵触,说没买菜,什么也没买,还挂了电话。没办法又给在家里的老四堂客和老三堂客,说餐还得办!她们一脸懵逼,说办又不办,不办又要办!既然要办,也只有等明天临时买菜了。
几个人又开始商量吃什么菜,捡大家喜欢的报,从黄蟮到鸡到鱼一下子就凑出了十个菜。又开始说谁掌勺。老五提出,由老二堂客与老三堂客炒菜,她们的手艺好。我堂客挺高兴,说这样好。
又开始商量明天抬碑的事,自个屋里就有十来个正劳力,抬个墓碑还不是小意思。可他们几个都说,天下雨不好搞,又没准备抬的东西,还要弄水泥河沙卵石什么的,好麻烦。干脆全包给别人算了。包就包吧,我有点不情愿,觉得花这钱沒必要,可他们个个不想弄,我也不能强迫。由是又跟墓碑老板谈请人的事,他说需要六个人,一百五一个,包抬碑立碑全部完成。
又扯到对奶奶的印象,老五与老二说奶奶偏心,过年时奶奶只给“玲妹子”发红包,他们从来没得红包。我说,谁叫玲妹子是女王呢?玲妹子是孙辈中唯一的女儿,自然疼爱有加,这是一个方面,二个玲妹子帮奶奶生火挑水做家务什么的,也非几个弟弟能比的。当然,奶奶对我向来是很好的,有好吃的总留我一份,俗话说“父母爱满崽,爷奶疼头孙”,还真是的。
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困乏,只是雨天路滑,到家时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了,足足开了十来个小时。
还睡在床上,大叔就打电话来了,说我爸五点就叫他起来了,九点之前必须得把碑弄到山上去,所以要早点准备。我一看时间,才六点半不到,也太早了些,而且窗外仍滴答滴答地滴着雨水。
我边给几个弟弟们打电话,边叫堂客也赶紧起来,好与几个老弟媳妇去买菜。这个煮饭的任务也不轻,全部临时买临时煮,十来个菜没两把刷子还真搞不定。
我与大叔开三轮车装好河沙卵石,买上水泥就奔墓碑店。小叔与堂弟们已在等着了,墓碑店老板请好帮忙的六个师傅也来了,我一看,全部认得,有两三个都六十多岁了,劳力远远比不上我们几个兄弟。当即便有种后悔,真不该请人帮忙。可请都请了,也不能再说啥。
把墓碑装上三轮车,两个叔叔便带着师傅往前面走了。我与弟弟们去买鞭炮坟条子,还拿了条黄芙烟,准备发给帮忙的师傅。然后叫上爸爸,以及几个曾孙辈的小家伙,也往山上开去。
雨已经停了。我们到山上的时候,师傅们早准备就绪了,只等爸爸下令立碑了。
九点零八分,吉时已到,开始竖碑。师傅们按爸爸的指挥前后左右移动后稳住,便铲混凝土固定。不到十分钟,师傅们就赚九百块钱高高兴兴走了。爸爸和叔叔都觉得这钱不该花,浪费了。
下面便是扫坟的时候了,大人们点香烛焚纸钱,摆供品斟酒水,我指挥小家伙们各个坟堆插坟条子,并告诉他们那座坟是谁的,该叫什么。最否又叫他们把几十个礼炮几件鞭炮散开,随时准备燃放。女人们在家带的带小孩,搞的搞生活,一个都没来。我想,爷爷奶奶若泉下有知,看到这么多的后人,该有多高兴啊!
天又下起雨了,且越来越大,容不得再拖拉,大伙轮流向爷爷奶奶的坟墓跪拜,然后点炮。一时之间,花炮齐鸣,震而欲聋。有伞的打伞走,没伞的用鞭炮纸箱遮住走。
我堂客与三个弟媳在地下室有说有笑,忙个不停,杀鱼的杀鱼,摘菜的摘莱,刮肉的刮肉,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趁弄菜的当儿,我把这次立碑所有的开销总了一下,花了4640元,图个吉利,报了个4639元,六个人摊,一个773元。真不多,没费啥劲还算热闹。弟弟们马上把自己的一份发给我。
四妯娌果然有两把刷子,十一点半不到,已煮好了三四个菜。便招呼大家伙准备吃饭,三桌坐不下,只有大人坐小孩站着。不想姨父姨子也到了,每年清明姨父从郴州下来扫坟然后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可姑母家没派人来,说抽不出身,多少让人有点失望。
大伙边吃边说,兴致挺高,一会夸手艺还不错,一会又说过年也得这样聚餐,一块吃蛮开心,这才有家的味道,也显得家里团结。
吃完饭,我与堂客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岳母家,因为今下午还得赶去广东。到岳母家时已经快两点了,可岳母还没吃饭,大舅哥去他丈母娘家吃饭去了还没回来。堂客给岳母开了瓶八宝粥吃。然后烧水,准备帮岳母洗澡。本来清明堂客是不打算回的,目的是想看看娘。堂客说,岳母瘦多了。
还在洗衣服的时候,老五打电话来催了,说准备出发了。这一催不打紧,特意从广东给岳母买的活络油都忘拿出来,只自吩咐小儿子明天再送去。
因为还剩了不少菜,叉随便炒了两个菜,一大家子又草草吃了顿。五点一十分,我们又开始往广东走。夜里一点钟的时候,到达江门市荷塘镇。
两天两夜,往返一千二百公里,的确辛苦。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奶奶立碑,我们肯定清明不会回家。可许多人比如我舅舅,每年清明都必定回家,才真的辛苦。
作者简介:蒋国峰,网名中国风,湖南耒阳人,七零后,初中毕业,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