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据说色达那边在维修,住宿条件不好。导游小妹临时决定今晚投宿翁达县城。一阵忙碌,几位队友出去吃烧烤,玩烟花,剩下我们几个没有去凑热闹。
早上6点我的闹钟响了,第一个起床,带上相机跑到天台。早睡是为了照晨曦第一缕阳光,可天公不作美,雨丝飘在脸上冰凉。急忙拉起帽子戴上,响亮的喷嚏扯动五脏六腑的翻滚。远处的山,雾气袅绕积雪皑皑,高山显得更加雄伟神秘。深深的吸口气,空气很新鲜,我没有高原反应。取出相机找我喜欢的角度拍了几张,画面有些清冷,是我喜欢的调调。天生性格忧郁,灰沉的天,飘落的树叶,凋零的花儿也会令我感慨。脑袋瓜胡思乱想,常把自己陷进不合时宜的情景剧里,这次应该拉上她来。
有个发小一个人去了南方,她说,那里才是今生归属。走时哀怨满眼,苦笑挂在美丽的嘴角。看着她,心揪得生疼。她是个单纯的女孩,爱笑爱静,有些小才气,打小我两性格各异,却是最好的朋友。当我和其他同学三五成群打打闹闹时,她却抱着书找树荫看书。我们闹她,她只嫣然一笑,合上书。我见势不妙,嘻嘻跑远,留她在原地跺脚。
我们一起谈天说地,疯言疯语,喜欢心仪的男生,私下里拿他们做比较。那时的喜欢不是爱情。学生时代过得很快,转眼都长大了。脱去了少女的幼稚和简单,在残酷的社会中磨炼。越长大烦恼就多了,她的忧郁成了她的全部,不笑不闹不说。看着她渐渐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脸,不敢问只有多痛。默默的陪着她,递一杯水,削一盘水果,剥一颗糖,笑笑的看着她。每次喊疼的时候,幸而有我在身边给她勇气。

深秋的一天,相约我们儿时常走的小路。路早已没人走,被杂草枯叶埋没。她竟意外的笑了!问她为啥笑,她捂着嘴不肯说。一挠她就招架不住啦,慌忙求饶,说出那次我掉进小水塘的糗事。那年只有十来岁,特别怕水。慌乱,害怕,挣扎,其实水塘里的水只有小腿那麽深。我也笑了,回忆总是懵懂温馨的。嗯嗯,她应和着。忽的蹲下,哭了,哭的好伤心。我愕然,慌张的不知拿她怎么办?怔怔的站着,看着眼前的她。放任她吧,压抑那么久,终有出口可以释怀。原来,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贪图她的美色,却没人真心爱她。她说过坚持不做情人,只做一个人的妻子。她告诉我要消失一段时间,让我别问,别找,她会回来。
还沉浸在胡思乱想里,听到同行的花妹寻找我的声音。收好相机下到房间,涂涂已收拾好行李,说集合了。导游清点人数,继续向色达出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队友谈什么。车窗开着,风很冷,有些压抑,呼吸重重的。无意介入旁人的世界,他人更难破门而入。心窗关闭的时候,心门不再为谁敞开。表面平静像一尾芦苇,内心像玻璃般易碎。自己如同裂变体,即将分离出多个矛盾的自我。

剧烈的颠簸将我游离的思绪拉回,原来是要到地方了。路况实在太差,心疼开车的陈师傅。下了车,路牌指着佛学院就在前面。这里卫生堪忧,破烂不堪的窝棚,遍地垃圾,泥地上坑坑洼洼发出难以名状的味。领队统一意见找个小店吃早饭,然后再步行参观佛学院。临时搭建的店子都很小,接纳我们二十多人的大部队共同进餐挺辛苦。大家紧巴巴的挨着坐,老板说只有稀饭小笼包。也罢,先来八笼包子,两盆稀饭。老板端出来的稀饭明晃晃的可以照见人影。我们笑着对老板说:“老板,你家没米了吧!”老板尴尬的笑笑,说将就着吧。小笼包一上桌,筷子还没够到,蒸笼已见底,不和他们争,等下一笼吧。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人抢饭吃了,还觉得蛮开心。过了一会,老板又端来三笼包子,没等他放下先抢一个,放在嘴边,不敢咬。
领队问:“不好吃,还是嫌……?”我懂她意思回答:“都有吧,但是肚子饿了,还是吃点,要不徒步没有体力。”“嗯,要吃点,看天葬以后,不一定吃得下东西。”领队名叫霞,她也是第一次带队来色达。“好,吃一个”,勉强自己憋口气吃完。心里默念还好没有带发小过来,她的洁癖严重。
吃完早餐,陈师傅将我们送到喇荣沟口,因为人和车太多,不好掉头 ,在停车场等我们出来。路两旁排列着数座白塔,我知道白塔是陈列经书和供佛的所在。通往佛学院是一条还在建的水泥路。仰头湛蓝白云,雪山绿草,眼前数不清的绛红色小方块的木屋,如众星拱月拥着辉煌的大殿,它就是藏于红色海洋的喇荣五明佛学院,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藏传佛学院之一。被它的壮观惊得目瞪口呆,超出想象连绵数公里的山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木棚屋,这些都是在此修行和学习的喇嘛(男僧人)和觉姆(女僧人)的宿舍,身披绛红色僧袍的喇嘛和觉姆来来往往,空气里充满生机和祥和的气氛。佛学院以藏族学员为主,也有不少汉地显宗学生,因此也设汉经院,由堪布用汉语讲课。堪布在汉语是大法师的意思,就是佛学修为很高有成就的僧人。除了几座金碧辉煌的大经堂外,其余的僧舍建筑都很简朴,丹增活佛的家就是一个低矮的小门进去,没有奢华的修饰。修行人生活很艰苦,山上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到山脚下去背,常常背着装满水后五十斤重的油桶到山上的家里。

佛学院最高的山峰上,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建筑,叫做“坛城”。坛城的梵文名称为“曼荼罗”,意思是按佛教密宗仪规进行某种祭供活动的道场,是人们转经的场所。它的上一层是转经的地方,据说如果有什么疾病,在这里转上一百圈就能够好。下面一层是转经筒,金色的圆筒由人们的手转过之后留下一串悠长的嘎吱嘎吱的响声,离坛城不远的山头,插满了经幡很壮观。佛学院戒律十分严格,见不到闲散人员四处游荡。听路过的游客说,学院每天早晨六点多就听到布道师父在督促小僧尼念经的声音,念错了还会被训斥。学院学制一般6年,特殊学科需要学习13年。每天早课,下午课,还有晚课。下雪天也要走泥泞的山路从不间断。我的乖乖,这样的日子好难捱。一旁的朋友一个劲的冲我眨眼睛,意思就是你做到吗?还是不了,我打起退堂鼓,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我一直没有太明显的高反,可动作缓慢了许多,说话也有些喘气。走走歇歇,打量周围一间间红色小屋,听说都是修行者们自己亲手搭建的,虽然有的破旧,但也有的也不错。见着好多觉姆在泥泞的道路上搬运石头,一打听,原来前两天雨水把活佛的房屋冲垮了,大家正帮着修呢。很想进他们的小房子里看看,却没能如愿。但是我发现人们脸上最多的是微笑,是满足。

听一些修行的人说,早上10点在喇嘛经堂有对觉姆的讲经课,外来者也可旁听,大家一致决定去听一回。可是,人太多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和几个小伙伴走到喇嘛经堂,这里应该是整个佛学院几大恢弘的建筑之一。从旁边的侧门进入,先脱鞋,再进入经堂。今天授课的是著名的益西彭措堪布。高高的讲台,现代化的投影仪,扩音器。益西彭措堪布用流利的汉语,带领众弟子诵经,再细细讲解。先仔细在听,后来渐渐坐不住了。偷偷瞅瞅诵经的喇嘛,有些孩子看着我们,洁白的牙齿,纯净的眼神清澈无比。心动这样的纯粹,起初的偏见有了动摇。
位于佛学院最高山峰之上的坛城,被信众们依照习俗用绚烂的花朵装饰着。坛城边的空地上,永远不会缺乏磕长头的虔诚信徒。望着他们专注投入的模样,和身后满山满坡的红色木屋,强烈的震撼无法表述。领队霞来电话说,天葬时间快到了,让我们到集合点,去晚了就没有好的位置看天葬全过程。

天葬在藏族文化中是神圣的,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可以作为祭品,天葬是一种荣誉。围观的人太多,我们不知道怎么进入天葬台,大家都各走各的道。我和霞走的同一条道,没几个人。当看到白布包裹着,由两个人抬着转佛塔的祭品,拉拉霞的手叫她看。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是什么。原来这条通道是谢绝除家属和天葬工作人员外的其他人进入的,只有法师肃穆矗立,替死者诵经超度。那团裹着白布的就是尸体,霞吓得快哭出来了,我拉着她快步跑开。葬台位于佛学院山谷的背面半山腰,山顶布满经幡。听说死后天葬的人,要褪尽衣衫,头弯到膝盖,使之蜷曲如初生婴儿状,再用白布包裹,放上一条哈达,意思是使死者以新生儿的姿态进入新的轮回。天葬台旁边两个巨大的转经筒,据说是用死者的头发围成了的转经筒,随风转动,那是灵魂在唱诵。天葬前死者家属会请喇嘛做法事诵经超度,也有比较讲究的家属会背着死者到色达山顶的“坛城”去转佛塔。有钱的人家用车把死者载过来,条件差一些的就用摩托车拉。而在过去,是用马或人背到天葬台。上天葬台阶一定要家属背上去,他们脸上挂满笑容。
随着大部分的人涌进一个圆洞,是寂静塔。塔内头骨是天葬后收集存放在天葬台,置成一个穹顶,供人们缅怀。她们的灵魂都已转世,存在的只是躯壳。出了塔门,往山上走,一面斜着的山顶上秃鹫已经在山坡上慢慢聚集。天葬时间一般在午后,每天都有,只是死者人数不等,要事先预约。今天两个天葬师,在开口处拉起一道血腥的布帘,用随身携带的牛粪生火,火燃着后敷上糌粑,青烟袅袅,直上云天,以引诱鹰鹫盘旋于天葬台的上空。那些祭品数日前还是嬉戏玩乐的美妙身影,或相濡以沫的至亲爱人,如今即将摆在台板上,任刀剐分尸,身首相离,此刻成了亲人间今生的最后一次守望。

开始了,天葬师打开裹尸包,将尸体脸朝下置于天葬台上,头部用哈达固定在柱子上。第一刀落在背上,先竖三刀,后横三刀,接着肢解四肢,取出内脏,割成小块。由于布帘的遮挡,角度拍不到具体过程。观众和拍摄者被规定在固定的区域远远地观望,不越雷池半步。一阵风过,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天葬师手里貌似拿着一把类似于菜刀的刀具,另一只手举起一个死者,啊!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就这样,刀下去了。待处理停当,天葬师就向四周围成一圈的秃鹫示意。让开中心位置,秃鹫们迫不及待扑向尸体,接着一阵狂轰滥炸,待天葬师们把那幅溅满血肉的布帘收拢,再也看不清楚秃鹫争抢的场面,可以肯定的说,相当惨烈。
“布施”是信徒的标志之一,布施中的最高境界就是舍身,佛经中就有“舍身饲虎”的动人故事。藏传佛教认为,人死之后,灵魂离开肉体进入新的轮回,尸体就成了无用的皮囊,死后将尸体喂鹰鹫,也算人生最后一次善行。家属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亲人血肉模糊,转瞬被秃鹫吞食,渐渐地消失,随着鹰鹫离开生养的土地,步入天路。他们的灵魂去了哪里?转世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还是回到人间。最后,天葬师再把余下的骨头砸碎,拌以糌粑,捍成团团,再把地上的血水粘干,再扔给鹰鹫,秃鹫吃饱飞走后,较小的乌鸦会再过来收拾残局,直到没有一点遗漏。

同行者大多没有继续观看,把目光避开天葬台。我默默的看着渐渐散去的秃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如若死后还要经历这样的场面,我是拒绝的。尘归尘土归土,与尘土为伴,每一个人终将长眠于地下。
回来后,给发小打了很久的电话,对她诉说我的所见所感。电话那头,她听得嘤嘤的哭泣,反复说着那句话下次带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