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老屋
文/田园闲客
从十五岁那年读初中算起,我离开老家近四十年了,按照农村的习俗,每年春社祭祖,中秋月圆,端午佳节,更不用说春节,都要隔三差五回老家,一来是去上坟祭奠逝去的亲人们,二来是想去看看老家的长辈,还有从小居住过的老房子,在我的记忆里,老家老屋就如同美丽的童话,童话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段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记忆。
老家,地处黄河之畔,依山傍水,山水相连,美丽如画,风光秀丽,以浓郁的土族民俗风情和出产优质线辣椒而远近闻名,素有“积石山小江南”之美称。
这里有一座山,叫野狐崖。远远望去,活像一只昼伏夜行的野狐狸,高扬着头挺立在老家的南面。在我的记忆里,虽然一直好奇,但也从未听起村中老者说过此山的来历,于我却始终是个不解之谜。
老家的北面是一条黄河,十年前因建设炳灵峡水库而修建了很宽很结实的水泥钢筋堤坝。堤坝内是数千亩苗木基地,这是村民们发家致富的支柱产业。
但在我幼时的模糊记忆中,整个堤坝内都是粗大的柳树,因为老家的房子就在黄河的边上,听父亲说是为了预防夏天涨水保护土地的,不曾想,那时候却不仅成了村民们房前屋后遮阴凉的地方,而且也为村子增添了一大片美丽的风景。
这条河是母亲河,在河里面有不少鱼类,村子里很少有人垂钓。也许与村民们不喜欢吃海鲜有关。但外地人常来垂钓,倒也不争鱼儿,相安无事。因为二十年前村里无通向外界的公路,这里俨然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如同《桃花源记》中描写的那样: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当然这不过是陶渊明笔下的乌托邦世界。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河水柳树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情形倒也真实可信。

春冬两个季节,鱼儿常浮出水面吸空气,自在游弋于清澈碧透的河水中,却也成了野鸭的美食。
每到夏天,当河水暴涨时,放牛的孩子们三五成群涉水结伴而行,赤裸着身子跳进河水的平缓处,水浅的地方,打水仗、捉泥鳅、摸鱼玩耍。春天来了,粗壮而高大的柳树长满了嫩绿的新叶,柔软的柳枝垂下来就像万条轻轻飘动的绿色丝带,这细细的嫩叶是谁的巧手裁剪出来的呢?我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咏柳”:“碧玉装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条。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原来是那二月里温暖的春风,它就像一把灵巧的剪刀,剪出了春天的妩媚。
喜欢吹柳笛的人们,几分钟就能做成一枚柳笛。脆生生的笛音,把布谷鸟惊得四处逃窜。
在那个还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这条河就成了整个村庄的饮用水,冬天时,清清的河水清澈见底,每天早上天一亮,村民们都挑着木制的水桶,动作娴熟的把桶丢进河中盛满水,五尺扁担压在宽厚的肩膀,一路小跑的哼着小调,将清清亮亮的河水挑进了灶屋的陶瓷水缸,在土屋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那一刻,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农家生活。
但在夏季山洪暴发时,千沟万壑里的红泥水流进黄河主流,黄河水真成了黄颜色。那时,村民把拌着泥沙的红水,挑进家里,倒入陶瓷缸沉淀泥沙,等水清了才饮用。
老家的村民要到外界,有两条路径。一条是野狐崖中村民挖出来的羊肠小道。另一条是摆渡。羊肠小道倒也安全。而摆渡就要靠羊皮筏子或者牛皮胎。关于摆渡的故事,我在一篇文字中写过:
“这羊皮筏子,可是个绝活。
据有关史料记载,皮筏渡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朝,《后汉书》载:“护羌校尉邓训,缝革囊为船,在青海贵德载民横渡黄河。”《唐书 东女国传》载:“用牛皮为船以渡。”其他史料中记载较多,这儿不再一一叙述。上文中所说的“囊”,就是俗称的皮胎,是一种古老的渡河工具。
我二十岁之前,在老家渡河去民和三川转亲戚、磨面、上集市,全靠牛皮胎或者羊皮筏子摆渡。
曾亲眼见过邻居宋大爷制做牛皮胎的经过。那年我大概十七八岁,宋大爷从集市买来一头老牛。叫上好几个人开始做牛皮胎 。整个经过是:先割下牛头,再从膝盖处割下四蹄,接着从腚部割开,囫囵倒剥到牛脖处捅下来。剥牛皮时小心翼翼,绝对不能弄破。越是小心,越出点意外,有一处不小心还是划破了。宋大爷几辈人都是水手,惋惜之余,还笑着说:“这下又要打个补丁了。”

之后,做去毛、用食盐鞣搓、灌清油、盐水浸透、悬在阴凉通风处翻转晾晒等必需的工序。待晾晒至柔软坚硬后,皮胎就制作而成了。
摆渡前,用口对着前腿皮做的皮胎的一端憋足气吹气,用好多口气才能吹饱皮胎。渡河时,若有一人或二人,先让人钻进皮胎,再用浸透清油的麻线绳子扎紧腚部的大口,再吹饱气。水手斜身俯在皮胎上,左手抓牢脖项一端,右手和左脚拼尽全力划水,在河中斜斜地逆水划,划到对岸。人多时,把两口牛皮胎用粗麻绳或棕绳连在一起(提前让人钻进去),水手用小木铣,骑在皮胎上划水斜行。有时上边也可以坐上两至三个渡河的人。
羊皮筏子,更是一种独创。先用直径三四公分长两米或两米五许的柳木椽子,做成有空隙的木排,然后在四个角的下面绑缚牢吹饱气的羊皮胎,渡河时,每次乘坐七八人,由两个水手,在筏子前端用木铣划水,逆水斜行至对岸。(初次钻牛皮胎或者乘坐羊皮筏子,那要经受心理上的考验。)
有一次,我也渡河,而坐在我身后的乘客未抓牢,一头栽入水中,引得大家惊慌失措,但经验丰富的水手,一点也不慌,他让我们抓牢,让另一个水手划水调转筏子,老水手把落水的乘客从水中拖上筏子。”
惊险场面,如昨日发生过似的。
老房子是老式的木质结构土房,大多是在院落北面一溜儿修七间,居中三间正屋,左边是两间厢房,右边是两间厨房,古老的木格窗(我们叫满天星窗),早已被岁月的烟尘熏成了斑驳的黑色,它没有现代漂亮的窗帘做装饰,只是用一块白纸或者废弃的报纸遮风挡雨。后来用白塑料遮住木格窗,两扇大门也是木门,我们叫双扇门,而实际上能做上双扇木门的村民为数不多,大多时候是单扇木门或者是篱笆门,门扣极简单,安装在上门框和两扇门合页的最上端,铁锁子也是老式的,当地手艺高的铁匠做的。
在老房子的后面是长满柳树和白杨树的汊河滩,河水一涨,从离老屋子很近的汊河里流过,这时候,孩子们踊跃跳入水中,捉鱼,捞渣柴,追逐嬉闹,煞是风光一阵。偶尔也把鱼儿水煮后吃一顿,香味和腥气味弥漫着整个村子。
渣柴是黄河里起了洪水淌下来的小木头、树枝、树根。捞几堆,足可以烤火取暖,烧炕添暖,也在灶头上生火做饭。
洪水退去,杂草丛生。我们拿着锄头拔草晒干,闻着青草的香味和升起的烟尘,母亲说,草烟还可以熏死蚊虫,草灰丢进菜园能当肥料。母亲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养成一个爱干净的好习惯。
农村院落前后的格局:若有宽阔处,必绕着院落周围栽植桃树、杏树、李子树、枣树、核桃树等,在夏季、秋季能吃到各种果实;若那一家没有栽植这些树,孩子们便看着别人家的果实垂涎欲滴。甚至孩子们会常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比如爬上树偷摘别人的果实。遇上善良的乡亲,一定摘了果实送给孩子吃。遇上心地不良的乡亲,常要闹到孩子家里与大人论理。听父母亲讲,我们小时家口大,孩子多,多栽些果树免得稀罕别人家的东西,也能给孩子长点好脾气。在那个缺穿少吃的年代,父母亲从来就没让我们饿着,用勤劳的双手,度过了幸福的童年。

等我和小弟也上了初中和小学,兄弟两人读书虽说困难,可父亲从没亏待我们,在那最困难的年代,老家的那些果树便成就了我们兄弟二人学习的经济来源。每到秋季,当树上果实成熟,父亲就盘算着一部分留给我们吃,一部分卖掉给我们当学费,每年到枣子核桃成熟的时候,我都看到父亲或者叔叔腰上用一根长长的柳树杆,噼里啪啦把所有的果实都打下来,让我们在下面拾到簸箕、柯佬里,满脸汗水的父亲或者叔叔在树上还不但的嘱咐我们注意砸到头皮,当父亲把这些果子都收拾完毕洗净晒干,他会找一个空闲时间,趁着天没亮背着步行到很远的集市上去卖,那时没有公交,全靠步行,还要走羊肠小道或者乘羊皮筏子渡过河,来来回回要走几十里,一天的跋涉,饥饿又劳累的父亲从来不舍得花一分钱买点吃的,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刻,我的心里时不时都是满满的酸楚,暖暖的怀念。
随着时光流逝,我对爬格子,按今天的话来说,对敲键盘有了一股痴迷,心里更多了一份莫名的惆怅。除了怀念过往,却从来没给亲友们留下过多的文字。
四十年过去了,我们兄弟姐妹都已长大成人,出嫁的出嫁,分家的分家,我第一个参加了工作,从此老屋子虽修缮甚至重修过了,但记忆中老房子还留有刻骨铭心的印象。
老房子,虽变了模样,但这么多年它始终像梦境一样萦绕在我的脑际。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和新时代美丽乡村建设步伐的加快,乡村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三二家田园观光农业示范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不久的将来,一个生态与田园、康养、文化、旅游等产业深度融合的三二家村就将展示于我们面前。
虽然我知道,老屋已彻底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红墙砖瓦房和水泥平顶小二楼,但在我的心里,对老屋的温馨和那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却永远温暖着我!因为这里有我的亲情,我的成长,我的美好回忆!是他们给我做出了好榜样,让我学会了知恩图报、孝顺老人和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
与此同时,我对党和政府的精准脱贫政策由衷地感激,对老家老屋的变化由衷地感到欣慰。
【作者简介】田园闲客,本名王发茂,土族,字萌,又字心斋,号宁静斋主人。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祖籍青海民和三川,现定居甘肃临夏积石山,爱好文学,在《人民日报》《中国土族》《民族日报》《河州》《河北大周刊》《黄河三峡文艺》《江西散文诗》《中国风》《河北农民报》等纸媒发表数百篇拙作,收录各种文集,诗集的文字较多,网站和平台刊发千篇(首)以上。现任县作协主席,临夏州作协会员,望月文学社签约作家,清新园地专栏作家,《河州文苑》微刊总编。现为临夏州积石山县积石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