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屋子 下集
作者:周狐
玉三爷在红梨镇遇见如花后,她的甜杏一样的芳香让他着了魔。他的鼻子已经被惯得闻不到别的香气。他每隔1个月就从省城过来如花的店里住3个月。如花因为玉三爷的入住变得快乐起来。她的脸上少了些眼泪,多了些笑容。田记马店在田家大院旁边的东大街上,地理位置优越。如花嫁过来之前,由于田满德爱好赌博,无心打理生意,马店生意萧条。如花嫁过来之后,她听了玉三爷的提醒,把帐做成"明帐"和"暗帐"两种 ,再偷偷把"暗帐"上的钱存起来。一年后她手里攒了些钱。她把马店里的客房重新装修了一遍;把客房里的被褥床账全部换成了新的 。如花人美嘴甜,客房整洁干净,来镇上做生意的马班都喜欢来田记马店住。玉三爷是官商,他家的马班来镇上是专门帮官府采购运输食盐的。他偷偷给如花一些低价食盐,如花再转手按市价卖出去。阎老爷知道如花倒卖私盐,却故意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发财。如花天天穿得光鲜亮丽,在店里迎来送往招呼住宿的客人。邻街的女人大多数在家洗衣做饭带娃娃,每天弄得蓬头垢面。她们在心里羡慕嫉妒恨如花。想盘盘如花的是非,又惧怕被阎老爷听见了割她的舌头,只能集体邀约着不理如花。只有水姑和如花来来往往处得极好。水姑因为不能生娃常被婆家虐待,她求如花救她。如花去求了田老爷后,给了水姑的婆家两斗米几串钱,水姑的婆家写了休书 。如花让水姑叫她姐姐,帮忙打理马店里的生意。如花暗暗存钱,准备存够了钱就上省城买间铺子做生意,跟玉三爷双宿双飞。转眼又过去了1年,阎老爷已经年近60岁。他的女人们还是没有给他生娃。田满德见如花逐渐做大,他已经不能再掌控这个女人。他预知自己迟早会人财两空,对如花又恨又怕。他买通了镇上的算命先生去和阎老爷胡诌,说如花是子孙娘娘转世,娶了她阎家必定会子孙满堂。阎老爷听了信已为真,给了田满德几块大洋,命他写休书休了如花。田满德写了休书,阎老爷选定了吉日,10天后派人来接如花进阎府。玉三爷劝如花逃跑去省城,如花知晓阎老爷的狠毒,不愿意连累他。如花恨田满德把她卖进了火坑,她银牙咬碎,开始报复他。她请玉三爷在赌场设局,—夜之间让田满德输得倾家荡产。玉三爷趁机从田满德手里买下了马店,又假装转手卖给了如花。从此田记马店改成了李记马店。如花请水姑打理马店里的生意。田满德成了丧家之犬,流浪外乡,下落不明。
如花嫁到阎老爷家,阎老爷没有大张旗鼓的请客,只是在花厅设了两桌酒席,宴请家族里的人吃了顿饭。他隐约听见了一些关于如花和玉三爷的流言,心内十分不爽。第二天吃早饭时,阎老爷用蛇一样冷的目光打量着他的三个女人:大太太身材高挑偏廋,身穿湖蓝色衣裙,首饰以玉为主;三姨太五短丰腴,身穿玫红色衣裙,首饰以金为主;四姨太如花的身材增一分嫌肥,减—分嫌瘦,身穿浅杏色衣裙,首饰以银为主。他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如花美丽的脸盘上,冷冷地吩咐田嫂:"吃完饭带四太太去后花园欣赏牡丹花,给四太太细细的讲讲二太太的故事!"大太太和三姨太听他说完话,手抖得握不住筷子。阎老爷用阴沉的声音对太太们说:"只有我阎府阎老爷才配养牡丹花。"如花看完牡丹花回来就生病了。她发烧,说胡话。水姑进府来照顾她,她请水姑转告玉三爷:别等她了,她出不去了!阎府共三进正房,大太太住在第二进,三姨太和如花住在第三进。如花和三姨太的房子后面是一个两亩地大小的花园。三个人白天结伴去花园散步,都会刻意绕开西边墙角的牡丹园。她们都知道:在艳丽的牡丹花下埋着二姨太的尸体 。

1928年12月,阎老爷在家里设了间教室,请镇上教书的王先生每周来一次,给女眷们上新文化课。如花把水姑也叫来听课。王先生给她们讲新文化运动,讲未来的新中国将会是什么样子。如花问王先生:"新中国能实现吗?"王先生坚定的回答她:"能,一定能。"过年时水姑请如花剪去了长发,打扮成了王先生讲的"新青年"模样。阎老爷嫌王先生讲课太激进,过完年后就没有再请王先生上门来讲课。阎老爷喜欢在如花屋里过夜。他对如花说:"老大象水,太淡,喝起来没味道;老三象酒,太烈,容易喝醉伤身体;我的如花象蜂蜜水,不浓不淡,又甜又香。"如花懂医理,她从阎老爷越来越冰凉的身体和脉象上推断,他的性命已经不长了。果然,老年过完后不久,阎老爷就病倒了,大太太请了个名医来瞧病,名医悄悄对大太太说:"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医了。"阎老爷病倒后,他的兄弟们来找大太太,抢着要把他们的儿子过继给阎老爷。大太太跟他们周旋说:"等我们商量商量再答复吧。"晚上,大太太把如花叫到她房里,关上门悄悄说:"你也听见了,明着是把儿子过继给老爷,实际上是掂记着老爷的家产呢。二三十岁的儿子过继进来,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如花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不敢接话。大太太见如花防备她,又说:"我知道你防我。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情份总是有的。我老了,走不出这个大屋子了。你还年轻,快去找玉三爷吧。"如花听了大惊失色。大太太笑笑说:"你和玉三爷的事我早就听人说了。你快收拾收拾值钱的东西,趁现在府里乱,赶紧逃出去吧。"如花知道大太太是一片好心想成全她,但她是不会跟玉三爷走的。以玉三爷家世背景的显赫,如花这样的女人给他做小妾都不可能。她知道玉三爷是真心爱她的,她不甘心他们的爱情就这样没有结果,她要抗争!第二天早晨,她租了辆马车去了省城找玉三爷。那个夜晚,月上柳梢头!阎老爷死后—个月,如花的儿子出生了,名字叫阎玉胜。有了婴儿的啼哭,大屋子有了一丝活气。
1930年,王先生被官府抓进大牢。水姑和如花想去看看他。玉三爷告诉她们:"王先生是政治犯,法院已经判他死刑,不准外人探视。"1930年12月31日,省城的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王老生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走下囚车。他脸上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蹒跚地走在长街上。他对劝降的敌人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为了新中国而死,我死而无憾!"说完含笑着走向了刑场。如花和水姑含泪送别了王先生。如花问水姑:"王先生讲的新中国会实现吗?"水姑坚定的说:"会,一定会实现。"1931年,王先生的战友来接水姑。水姑劝如花—起走,如花抬了抬自已的小脚对水姑说:"姐姐这辈子是走不出去了。借你的—双大脚帮姐姐出去闯世界,去实现王先生讲的新中国吧。"水姑走后,如花常年住在马店里。她帮玉三爷理货,看见箱子里有—种香喷喷的种子,问是什么。玉三爷说:"这是给田镇长带的鸦片种子。"如花解下玉三爷的烟袋,装了一袋说:"只见过鸦片,还没见过它的树开了花是什么样子呢。"玉三爷忙说:"你可别种它。放在屋子里闻闻香气就行了。"如花捧着玉三爷的脸,笑着说:"如果哪天我见不着你了,我就种它。把它制成鸦片烟,慢慢毒死我自已。"
阎老爷死后的第二年,三姨太和镇上一个姓田的光棍相好。三姨太的卖身契在大太太的手里。她带着田光棍来求如花帮忙成全她的好事。如花来找大太太,大太太说:"可不能坏了规矩,开这个头。"如花知道这种事情要是让族长晓得了,三姨太肯定是死路一条。她跪在大太太面前求她说:"姐姐还记得王先生教我们的诗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柤煎何太急。规矩要紧,还是人命要紧?我们要多做善事,为玉胜消灾祈福啊。"大太太想了一阵,把卖身契给了三姨太。如花给了三姨太—些钱。三姨太和田光棍连夜远走他乡,直到解放后才回到红梨镇。
1946年暑假,阎玉胜要去省城读书。走之前特意在阎府摆了桌酒席请玉三爷喝酒。第二天一大早,玉三爷坐着马车离开了红梨镇。阎家的大门从此每日紧闭 ,阎玉胜派了人守着大门,不准如花再出去。庭院深深,如花被关在了这所大屋子里,只能看见屋顶上的一小片天空。她叫下人铲了后园的牡丹,亲手种下了罂粟的种子。她学会了吸鸦片。每次用银挖耳挖出一小匙她亲手制出来的烟膏,调匀在别的烟膏里。她—口—口,慢慢的吸着鸦片,追忆着她与她的玉郎的陈年往事。1948年,大太太把玉三爷去世的消息告诉如花。如花听了没有哭。她开始绝食。三天后的早晨,她叫田嫂帮她梳好头,戴上银首饰,换上杏黄色的衣裙。打扮好后,叫下人把她抬到后花园里,放在罂粟花面前。艳阳下,花儿开得正艳,一阵阵花香随微风飘来。她闭上眼睛,看见玉三爷骑着高头大马向她飞奔而来。她轻轻喊了声:"玉郎"。两滴冷泪永远留在了她的腮边。阎玉胜把如花单独葬在了红梨园。把所有玉三爷生前寄给如花的信都烧在了她的坟前。他知道他对不起他娘,却始终没有向如花道歉。

1952年,水姑来红梨镇当了镇长。秋天,她带着她的女儿解放,儿子开放来看如花。红梨园里的红梨又大又红,象一张张娃娃的笑脸。水姑摘了一个红梨放在如花坟前,对如花说:"姐姐,王先生讲的新中国成立了!是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新中国!是所有妇女都解放了的新中国!请您尝尝新中国的红梨吧,它是多么大多么甜啊!"

序言:大理祥云县王德三烈士,1930年12月31日于昆
明英勇就义。面对反动派的劝降,他引用名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来作答。他是国家的脊梁和民族的气节,是祥云人的魂。

作者简介:
原名:周桂芳。 笔名:周狐。网名:小金龙。
大理祥云人。喜欢音乐和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