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五年的时间,让人从青年变为中年,眼角渐起的皱纹,沉淀了岁月的痕迹。痛苦的过往会被遗忘,只有对妈妈的怀念日渐加深。
05年新春前夕搬新家,儿子两岁半。同年五月爱跳舞的她忽然间消瘦得厉害,我笑广场舞适合她,减肥效果真好,她在我没心没肺的话语里沉默了。这段时间,在自以为是的感情牵扯里,丝毫没觉察她的变化,只听她唠叨说感冒心慌。我头也不抬的回答,感冒了就去小杨诊所看看,估计是跳舞后脱了衣服凉了后背。她喃喃自语,兴许吧。 爸爸也说她是重感冒,输两天液就好了。坚强乐观的她没有辩驳,默默的点头,明天就去小杨诊所。可连续输了3天液,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直至爸爸拿出她的腹部B超和CT样片,告诉我她得了胰腺癌,已经是中晚期。我才痛恨自己的自私,后悔没及时给她关心。所有与她的不愉快,瞬间化为乌有。

病人都存着侥幸心理,只要医生没直接判死刑,就认为花钱可以治好。爸爸说肿瘤医院的赵伯伯建议她做放疗化疗,只需费用3万左右。不过,治疗时间长,对身体有一定损伤。但疗程结束后,可多活两三年。妈妈心疼治疗费,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赵伯伯回答可以用中药,但效果极慢,人也痛苦,存活率也大大打了折扣。
那段时间她的病还没那么重,成天闹着爸爸带她各家串门。爸爸拗不过,只好辞去喜欢的返聘工作,回来照顾她。儿子还小交给大伯,我继续悠闲自在的上班,下班,与朋友玩耍。
她见了所有的朋友,交代外婆自己很忙,没时间再去看她。往后三个月终于倒床,吃喝拉撒全靠爸爸服侍。她的脾气一直不太好,如今病了更加刁钻。爸爸背地里给我抱怨,我不再出去玩,下班后直接回家。换下爸爸,让他出去透透气,由我陪着妈妈说话。有时候,她故意撒娇要吃这吃那,我嘴里答应给她买,可不能给她吃,因为她只能吃流食。
有一次,下班回家买了几个鸭掌,她吵着要吃,说爸爸虐待不给肉吃。我笑出眼泪,心里却难受,说爸爸哪里不给吃,是因为她不可以吃。戴好手套,拿着鸭掌,递到她嘴边。她两只手抱着我的手,贪婪的,拼命地吮吸。我忍着泪问她好不好吃,她像个孩子似的点头,说还是女儿好,陈老头不好。她爱听那首《天使的翅膀》,每时每刻单曲回放。儿子也会随着乐曲手舞足蹈,这时候是她最后最快乐的时光。

自记事起,妈妈在家里总是叫老爸陈老头,我纠正她爸爸又不老,老头都是白头发的男人。妈妈笑着说,你爸就是老头。我不开心妈妈这么说,在我心里帅帅的爸爸永远不会老。
他们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也曾吵闹过,甚至提到离婚,大多时候是为了我。我喜欢爸爸,对妈妈是惧怕和抗拒的,到了青春期更叛逆。成年后按照她指的路工作,结婚,生子,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静生活。后来,我和孩子爸感情出了问题。我抱怨,恨她,骂她,如果不是因为她,绝不会和孩子爸结婚。说实在的,当年的我并没打算和他在一起,皆因为妈妈的坚持。
那时,孩子爸在深圳他小姨那里工作,对我和孩子极不上心。原本两人相处的时间就短,天各一方更加增添了矛盾。妈妈病后让他回来看看,他的一句“人还没死回来做什么”让我寒透了心,决定与他从此陌路。没有告诉妈妈他的话,只说有女儿和孙子呢,牵挂别人做什么。妈妈不再问,她读懂我的意思,安慰我别生气。

再往后的时间,她的病越来越严重。爸爸出去散步,我得抱妈妈去卫生间。我俩体重差不多,虽然她只剩一把骨头和干瘪的皮肤,但我我臂力不够,咬碎牙齿抱她上马桶,又咬破嘴角把她抱回床上。她心疼的想伸手给我擦去血渍,可没有力气举起手来。眼泪汪汪的说苦了丫头。我摇摇头说我的力气大,不怕。那以后,妈妈不许爸爸再离开她半步,我知道她担心我应付不来。
妈妈的生日快到了,她说楼下有人请她吃席,还说备了鸭子汤。我纳闷问爸爸,爸爸说她已经病糊涂了。关于鸭子汤宴席,她对我讲了很多次,还说窗台上的鸟儿是来接她去天堂的。她去天堂还得坐火车,很高级那种,那里全是鲜花。

爸爸听了她的话,知道时间不多了,让我有心里准备。我不信,哭肿了眼睛,她问我在家为啥戴墨镜,我告诉她这是时尚。
走的那天恰好是周末,也是她的生日,和她说好中午回来给她买蛋糕。刚到公司,家里电话来了,说她已经不行了,坚持要等我回家,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我不顾一切的跑回家,握着她的手,从微暖渐渐冰冷,撕心裂肺的呼喊妈妈,原谅过往里对她的恨,她含笑着安详的去了,留给亲人最深最切的痛。
十五年后,儿子长大了。问他还记不记得外婆,记不记得那首歌,他低头哽咽说不记得了。罢了,心里的故事就留在不愿提及的地方,用来怀念吧。
又是一年清明雨上,勿忘最后短暂又温馨的时刻。她说她去了天堂,愿天堂没有病痛,到处开满鲜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