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准备在办公室里安静地品一杯咖啡时，我的手机响起。

“喂。哪位？”

电话另一端沉默半晌才说话：林总，是我。

一听这电话中未脱稚气的声音，我心情也轻松起来，是我公司的一个职员，小佟。

“有事吗？佟彤。”

“林总，我，我爸爸又欺负我了。我回家他们也不给我饭吃，我爸还骂我。……”

佟彤明显是刚哭过，话语中还带着一些颤抖的忧伤痕迹。我忽然不知道怎样安慰小佟。我感到受到她如此信任的电话，很愉快。只是她心情不好，而我又是一个在家庭事上明显弱智的人。我只好沉默。

“林总，你在听吗？”

“我在听，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电话那端明显心情有好转，还好像乐了一下。

“我不用你安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情。咱俩年龄有代沟，我在努力回想你这个年龄心情是怎么回事。”

佟彤在电话中笑起来，童声童气的笑，有些青春人的狡黠，但在我这个年龄看来，一目了然。

“你总是把自己看成老古董。其实你一点也不老。真的。”

“跟你比，我是老了。你心情好了。我很高兴。”

“真的？”

“嗯。”

“林总，如果你请我吃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公司的。”

佟彤说让我请她吃饭是我所没想到的。大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吃饭，总是有约会和谈情的味道。让我这么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请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吃饭，让别人看了容易误会。

“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不，没别的意思。我们在电话谈或别的场所也行吧……”我话说得很乱。一如我的心情。

“林总，我感觉你在感情上不像个大男人，也不像个成功人士。你请我吃饭嘛，很正常啊！第一，我没吃饭，心情还不好，老板当然应该关心职员啦。第二，你又不是没钱，请不起我，如果是那样，我请你吧！第三，你又没老婆，没有人管你。第四，没有一个像样的男士约过我吃饭。再说了，我告诉你的又是关于公司的秘密……”

看来，我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只得约在富丽华酒楼见。佟彤年龄虽小，不愧是我们公司策划部的！思维敏锐，条理清晰。

我冲了一个凉水澡，在浴镜中，我看见自己的头发已经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有一种苍老的感觉跃上心头。商务上的繁忙，让自己的容颜过早地脱离实际，虽然总自嘲，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心脏。可是真正的内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就象青春少年那样，总有一种浪漫即将降临的预感。这也是这几年没找到人生伴侣的一个原因吧！也许自己虽身处商海，但是仍没被商务的水浸透，仍在幻想着纯而又纯的水晶式的恋爱。其实我也体会和预感到这已经是不可能了。

离美好的事情越远，越是渴望。想一想人家姑娘也是对的，凭什么一个美丽的少女就爱上我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人呢？还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人家以为我有钱，也就不跟我的容貌计较了。但是，每次与她们相处时，她们的眼光再躲开我容貌的同时，眼睛的余光还在观察着我名牌的包装和我钱包放置的位置。这往往就成了我最不能容忍的感情上的虚假了。商务的虚伪已经把我包裹得快窒息了，我不能再容忍爱情的虚假。

我换了一身让我略显年轻的蓝色T恤加牛仔的休闲装。我把车子泊在一个豪华车阵的空位时，我想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在坚定不渝地、死皮赖脸等着要嫁给我，以她的美丽和耐心。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是我想决不会是今天我约会的这个小女孩儿。因为这种事在我这么一个保守完固的古董心理，是绝对接受不了的。我因为瞬间的有这么一想都感到脸上发烧。这样，我的心情反而放松了。

富丽华酒店豪华得有些眩目，晃晃悠悠的灯光和音乐让人有天上人间的幻觉。也许人们来这里也是为寻一点感觉。我选这里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我在这里见了许多女朋友，她们都被这里的环境陶醉了。也许，在我潜意思里也想让佟彤见识一下。想看一看这孩子的明朗笑容。她是不会掩饰的，她在我眼里是单纯的小儿科。喜怒哀乐尽在眼前。第二是我在这里不容易遇见我公司里的人和一些我不想见的人。

我见到佟彤时，她正坐在灯火闪烁的大厅中一个远离吧台的位置上，她也象一盏灯。远处就能见她大嚼特嚼着泡泡糖，还与一个服务员说着什么。见我到来，她显得很愉快，烂然的一笑，有如冬日里的阳光。

“开车来，还比我晚？”

我笑一笑，不知如何作答，看着她孩子似的表情，我心中很高兴。

“你来了，我就有依靠了。我担心你不来，我可消费不起这么贵的地方……”

佟彤眼睛一直也没看我，一会看看身边的装饰与设计，一会看看手里的杯子。

“你不是说要请我吗？喂，你在喝酒？”我看到佟彤手里拿的竟是红酒。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是成年人了。再说，你看电影上哪个有愁事儿的人不是拿着酒杯？”

佟彤说话的时候，仍是不瞅我。这样倒是让我很放松，也有机会观察她。我微笑着，心情很好。

“笑什么笑？幸灾乐祸似的！”佟彤噘着嘴。瞅我一眼，眼睛就飞快地离开。

“不正眼看我，怎么知道我笑？”

“不怀好意！”

我忽然感觉到我们谈话原来这么随意，在公司时，我们从没这样轻松地交谈过。这感觉让人快乐。被人信任的快乐。

“小孩子，也知道烦心了。女孩大了有心事儿了吧！”我说着话，也在努力地想着吃点什么。其实这地方只适合谈心说话，根本不适合吃饭肚子。简单点了两样。

“不许你总是小孩小孩的，我都二十岁了，是成年人了。再说我是你的员工，不是童工。我是职业的女性。”

佟彤说完自己也乐了。又嘟嚷了一句：“没意思。”

这时，一位推销鲜花的女孩走过来，说，先生，给你女朋友买束鲜花吧！

卖花的女孩的一句话让我和小佟都一愣，都认真地看着卖花女孩。卖花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圆圆的脸蛋，有一些红晕点缀，说，对不起，我说错了吗？

佟彤忽然一下变得很高兴，脸变得红红的，在这酒店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不胜羞怯。她手一挥说，买，花全买了。说完又向她的挎包里掏着什么。

我以为她在掏钱，她却从挎包里拿出一叠纸巾来。

我看见卖花的女孩儿很高兴也很商业地把一个小篮里的鲜花都交给了小佟。但却在用眼睛期待着我掏钱付帐。

佟彤真是了解我的付帐能力。我也只好慷慨解囊了。只是在付钱的当儿，我又问了一句：你说我俩是什么关系？

她是您女儿吗？先生。卖花女孩儿显现出很机智的眼神。

我和佟彤对了一下眼光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她是我女儿。”我心里虽不是滋味仍是认真地这样说。

“去。”佟彤脸更红了，撇过来一只鲜花撞在我的眼镜上。

我不知道在卖花女孩儿的眼里，是我已经成熟到老大爷的程度呢，还是佟彤幼小到小学生的程度？我和佟彤讨论这个话题时，佟彤十分坚决地肯定，一定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也许她在曲意地安慰我吧！我也没了勇气再找那个卖花女孩询问了。

我喝啤酒，佟彤喝红酒。

我和佟彤竟能如此放松地一起交谈，是我从前没有发现的。我一直认为我和她这样的新鲜人类是一事实上会有代沟的。虽然我也没老到蛮荒的地步，只觉得她们这样年轻人的思想是不可思议和先进的。这也许是怕老的心态吧！

“你不是要告诉我一个关于公司的秘密吗？”在说这句话的最后我想开玩笑地加上“女儿”两字，但是终于忍住没说出口。只是很坏地笑一笑，我们之间毕竟有一层工作关系。

佟彤的脸一下更红了。她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不想说了？你说出什么样的秘密，我都撑得住。我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说吧。”

佟彤低下头，酒杯整个把嘴包住了。她好象是在说。你不许笑我。

我发誓，我保证不笑你。发个什么样的誓言呢？如果我笑你，就让我娶一个又丑又老的老妖怪。

佟彤微笑着说，其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我想结婚。

“是一个秘密。并且是一个大秘密。说吧，跟咱公司的谁。不会是色咪咪又扮纯情又扮酷的王浩经理吧！再就是……”

佟彤直接地盯着我的眼睛，很显忧郁地说：

“别猜了。那个人就是你。”

是我？别闹了。我怎么也不相信我听到的话是真的。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看佟彤的样子很认真，并且莫名的抹起了眼泪。我这才有点相信她不象是开玩笑。

“我们结婚？我们恋爱过吗？”

我好象得了失忆症忽然有点记忆似的，又好象刚梦游了天外星球，又重回了人间。

“我们没恋爱过，只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直直地望着佟彤。有点不相信这是现实生活。

“我配不上你吗？”佟彤问。

“不，不，不是。”我连忙摆手，“也许只是想天上忽然掉下来了馅饼，我是不是应该张嘴去接，还是等馅饼落下之后，再计算怎样趁别人不注意再捡回家。或是等别人认可了是我的馅饼后，再捡起来。”

“是你欺负我。”佟彤说完，把一朵粉色的鲜花扔在红酒里，一个优美的转身，拿起她的挎包，走了。

我完全愣在了那里。不知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