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抒情 今古絕唱转
每近寒食節,終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蘇軾遭遇那"寒食雨"的困境。為什麼古今中外會有那麼多的名人為之品評及跋文《寒食雨二首》?
愚以為凡去台灣,倘不到台北故宮博物院去看一看蘇軾這两首詞的手稿,在審美上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黄庭堅認為:東坡老兒的字實在美得不得了,因為他寫的時候完全是真情流露,率性而為。形式是不會打動人的,只有作者在形式与內容上,天人合一出了神彩,神光在他身上的照耀。那麼,理由只有一個,就是蘇軾是被上帝選中的人,裝上了凡人的軀壳,為的是讓他在世界文化史上作一位有力的見證人。

蘇軾的文章写得一等一的好,20岁就声震朝野,連皇上看了都说他是曠世奇才!加上他在官場上的年輕得志、率真正直,終遭"乌台诗案" 之害。
黄州之贬,大難不死的蘇軾,焉能不思考人生的意義?故《寒食雨二首》世稱"寒食帖",是成就他人生轉折點的一件標誌性作品,也是介于他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之間,不吐不快,不抒不暢,張顯心灵的明智之作。絕非為了什么功名利祿,更非玩弄筆墨或所謂的書法創作,簡而言之,直抒胸臆,心手兩忘,產生于中国書法史上的今古絕唱,被后世譽為天下三大行書之一。由此想到,古往今來在這世界上,只要神人合力,還有什麼䰡魅䰣魎——"鬼畫符"能扳得倒他?

一個人感懷抒情,可喜可悲,可憂可樂,尤其蘇軾被作為政治犯流放,是否能承受天磨真好漢的考驗呢?一個偉大的人物要承受這種被侮辱被打擊的經過,且并沒有被擊倒,而是開懷向天笑。這不是又一次證明了“神人合一"的非凡氣度嗎?
众所周知寒食節是由晉文公和介子推之間的故事而產生的。然而,歷史到了蘇東坡這里發生了轉折,蘇東坡筆下的寒食,与晉文公、介子推是毫不搭界的,他絕非為寒食而寒食,故《寒食雨二首》對他而言的意義是一個不趋势于朝政的人在表達自己對生命的領悟過程,良知的壓抑和不自由才是他最大的痛苦。《寒食雨二首》之所以被傳世并毫無爭議地公認為蘇東坡書法第一,根是他的文,本才是他的書法!可能有些好書法之人覺得,"蘇東坡的字我也寫得出來","自我來黄州,巳過三寒食"這不就是大白話么?是的,一個作品為什麼非要讓別人覺得那麼偉大,誰都寫不出來呢?蘇東坡的親切可愛,就在于他讓你覺得他離你很近,藝術創作本來就是真性情的流露,只要你有真性情,就可以作這樣的文,也可以寫這樣的字,但是否能心領神會,則又當別論了。就算給你這麼一個人生的戲劇舞台,破爛的黄泥灶頭邊,躺着潮濕的蘆葦,屋外連天雨,空庖、寒菜、破灶、濕葦,好像統統都是發霉的感覺,然後再給你一支上好的毛筆,告訴你今天是寒食節⋯⋯能有蘇軾這樣的"神性水准"?寒食不寒,我心光明!

而蘇東坡運筆的那一天,他根本不曉得今朝是什麼日子。因為他反正巳經被流放,也用不着上朝,是不是哪一天又怎麼樣呢?"但見烏鴉銜紙",看見烏鴉嘴里咬着一張燒剩的紙錢飛過。這個畫面很怵人,因為寒食節在清明前後,所以烏鴉會銜着清明節人們掃墓以後余烣未盡的紙灰。當我們讀他的《寒食帖》讀到"烏銜紙",尤其是"紙"的時候,蘇軾的筆鋒開始變了,像出鞘之劍一樣的寒光尖銳了,他這個時候其實是非常痛苦的,我們仿佛能從字跡中能感受到他那悲哀的心境。當寫到"破灶"的時候,他又有一種落寞、敦厚,可是寫到"烏銜紙"的時候,他又是非常銳利的,這也是為什麼這個卷帙在中國書法史上備受推崇,很少有書家將毛筆從筆尖運到根部全部發揮上,且通篇作品中,他中鋒側鋒互用,而且側鋒用得還比較多,遂使线質在沉穩中透出矯健,整體章法以氣勢奪人,此帖在行書中的獨到之處是將,天真爛漫、飽含激情、傳情達意、進退自如等諸方面揉合得恰到好處。因之《黄州寒食帖》的横空出世,真當是罕得不易的,此中有着多少深刻復雜的產生背景,歷史上哪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倘若不

是經歷了他的大喜大悲,生離死別,感悟到生命之愛与悲憫的大境界,從絕對的絕望中產生盼望,又何能產生出如此膾炙人口的佳作呢?我們也不能不說黄州東坡這塊荒地,到了蘇軾這里開垦成了中國文化"流奶与蜜"的福地!倘若王羲之的《蘭亭序》妙在"不激不厉而風規自遠",顏正卿的《祭侄文稿》好在縱横涂抹悲憤傳情,那么蘇東坡的《黄州寒食帖》則奇在心灵通达不二法門。
文:苏晋云《乙亥寒食节》
书法:刘建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