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坡
赵林祥

放坡是北方山塬地带,农家人拉架子车下坡时的一种快行技巧,陕西一些地方又称跑坡。
家乡地处湋河川道,百余户人家散布在十里河滩,窄溜溜的河湾没多少地,庄稼活的大头在村后的北塬上。上塬的坡路从西往东有三条,西坡和王家沟的路弯曲陡峭又短促,拉架子车吃力费劲,仅作为村民上塬干活的步行便道,中间的县坡沟从北向南直溜溜,足有二三里长,县志记载为民国年间修建的岐眉公路主道,路面宽坡度小,是全村放坡的最佳场地。
放坡多在往塬上送粪返程时。三四十度缓慢爬升的坡路,负重数百斤,即便年富力强的壮小伙也拉不上去,经常是一男两女一辆车,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在饲养室前用铁锨装满粪土,男人前头驾辕,女人后面掀车来到坡下,低头弯腰撅起屁股,脚尖蹬地发力,齐心协力使猛劲一气掀拉上坡,三个人皆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将粪土倒进麦田里,返程时就接二连三,在漫漫长坡,上演起放坡绝技。

男人驾车停在下坡口,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站在车后的刹车板上,勾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车厢两旁的撑架,男人高喉咙大嗓门吆喝一声:“放坡喽——!”长长的腔调余音袅袅,被沟坡两畔的“崖娃娃”传得远远的,提醒上坡的人及时躲避让路。声音刚落,男人就压下辕头,刹车板悬空没了阻力,车轮在下坡路上自由滚动起来,滴溜溜越转越快,男人紧攥车辕大步流星,随着速度加快一溜小跑,脚步有节凑地移动,脚尖着地手掌发力,反复将车辕压下放开,随着不断加速,一大步跨出达二三米远。在压下车辕时双臂撑住了躯体,两脚离地身子悬空,整个人就吊在辕头一路疾驶。后面两个人的重量刚好保持了架子车的前后平稳,车后的重力和下坡的惯性力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车轮飞速旋转,架子车载着三人,一溜烟直冲下去。两旁的崖头一闪而过,车与人一骑绝尘,惊险而又刺激。疾风在耳旁呼啸,掀起男人敞开的衣襟,不停地拍打着车辕,发出啪啪的伴奏声。同时撩拂起女人的长发,拉出一道飘逸起伏的黑色弧线。常有胆小的女人吓得连连尖叫,这更激起愣头小伙的征服欲,一边扭头叮咛抓牢站稳,一边演杂技般摇头晃脑做鬼脸吐舌头,踢蹬开双腿耍把戏“吊猴儿”,逗出一路咯咯咯的开心甜笑,要多惬意有多惬意,骇得上坡的人惊惊乍乍,躲躲闪闪,羡慕不已。要是连续三五辆放坡的车一溜儿呼啸而下,那阵势,那场面,风驰电掣,奔逸绝尘。任性放坡的潇洒,放肆驾驭的洒脱,惹得坡下看热闹的老者娃娃,齐声叫好,掌声不断。数千米的坡路走慢了半小时都不够,放坡几分钟就到底,经验老到的高手,一次放坡能从塬上一气滑到粪场,把放坡放到了极致。
拉粪上坡是出蛮力的重农活,酬劳也丰厚。队里规定,每天拉六车粪土,三人各记一个工日。若按正常做法一路走下来,从早晨到日头西沉顶多拉四趟,而放坡大大提高了时效,省却步行的累赘。这是拉架子车的技术强项,安全精彩的放坡,不仅需要熟练的驾辕技术,还须胆大心细,手脚并用,恰到好处地默契配合。熟练的放坡能手,半天就完成了定额,剩下时间下河钓鱼、野地里撵野兔逮山鸡,悠哉悠哉,将清苦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不少小伙子因着高超的放坡技巧,惹来村姑们的爱慕追求,结成诸多让人津津乐道的放坡佳缘。那段时光,村里几乎年年都发生放坡的爱情故事。
在手扶拖拉机出现前,架子车是农村春种秋收的主要运输工具。这种左右一对轮子支撑的小型胶轮车,承载起偏远农村一年四季各种物资的负重,让庄户人摆脱了肩扛背负的苦力岁月,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演绎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趣闻轶事,丰润了苦累繁重的体力劳作,留下大集体年代饶有趣味的传世佳话。
赵林祥,1963年生于岐山农村,残疾人,自由撰稿人。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散文,30余年间发表出版文学作品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理事长》《西安是个坳》等7部,先后20多次获奖,其中长篇纪实小说《爱不流泪》2014年获陕西省首届慈善文艺创作一等奖,系陕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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