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哀思
三月,我命中的劫(纪实)
段红芳

阳春三月,多么明媚,多么美好的季节呀!鸟语花香,烟雨蒙蒙,花红柳绿,香气扑鼻……就这么一个美好的季节,却成为我生命中的劫难,因为我生命里最爱的两个男人——我的父亲和我的老公,都选在这个春暖花开,香气宜人中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把我抛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三十三年前的三月,阴历的二月二十七,我的父亲,拉着架子车在西安收破烂时,被一辆大卡车撞在架子车上,我父亲被架子车扶手抛到半空中,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只是简单地告诉路人,他是哪儿人,叫什么名字,之后就撒手西寰了。那时,我不到十二岁,还有半个月就十二岁,可是父亲就没等到我过十二岁的生日,在我老家,没过十二岁,是不能送亡人去坟地,按老家的风俗,父亲起灵时,我是要被用红绳拴在炕上的,可我从小就倔强,不信老家的风俗,执意我送我的父亲入土为安。那时的我不谙世事,对死亡没有太多的恐惧,只当父亲像往常一样出远门了,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只想着这一次可能时间比较长,会回来,就有希望,所以,在知道父亲去世的噩耗之后,我的悲痛并不是很大,看着姐姐哥哥哭的伤心,在心里还是耻笑和瞧不起他们。母亲被蒙在鼓里,不知父亲已去世了,依旧像往常一样,喊我们兄妹干这干那的,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得干,母亲一边忙一边吆喝我们,春耕没结束,家里的活就干不完似的,母亲忙着春耕,或许是父亲不想让母亲过早的悲伤,冥冥之中母亲就失去了以往的精明,像个傻女人一样,忙出忙进的,村里人早都窃窃私语了很久,母亲对这种蜂蝶萦绕的窃窃私语,是无暇顾及的,她一门心思想把家里的农活干完,让她的娃们不受青黄不接的疾苦,所以母亲在这个时间段里忙得不亦乐乎。
而我看着母亲像往常一样,心里暖乎乎的,也就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父亲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没过几天,父亲真的回来了,不过父亲是被一辆大卡车拉到村口的丹江河边,再由本家的几位叔叔,用担架抬回家的,那是个凄惨的场景,我现在都不愿回忆。还是说说父亲对我的疼爱吧!人心都朝下长,父亲一生养育了我们兄妹六人,但父亲对四个哥哥的管教那是相当严厉的,虽然父亲很少打骂他们,但他们见了父亲,就胆怯怯的,能溜则溜,溜不了就低头规规矩矩地站着,像罚站的做错事的一样,直到父亲离开,他们才能动,看着父亲走远了,他们才敢大声说话和大口出气,才敢“肆意妄为”。尽管父亲对哥哥们一副严父的样子,但对我,却是疼爱有加,我可能是为数不多见证父亲“柔情似水”的人,虽然我一直都很丑,但父亲不嫌弃,反而更爱我这个丑里吧唧的小女儿,他对哥哥们不苟言笑,却对我是过于溺爱:我可以把父亲宽大的后背,当成滑滑梯,爬上爬下;把父亲的膝盖当成跳跳床;把父亲的脖子当成我的秋千……用母亲的话说,父亲把我惯的没样样了,其实还有母亲不知道的娇生惯养呢!父亲喝酒时,就偷偷给我呡一口,抽烟时偷偷给抽一口,说要把我培养成女汉子。可惜我们父女的缘分也是太浅,不到十二年,我第一个深爱的男人,也是最疼爱我的男人,就这样在三月里,踩着百花清香走了,我原本想着他只是出远门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可我痴痴傻傻地等了三十三年,也不见他的踪影。

我生命里第二个最重要的男人,也选在时下的这阳春三月走了,他走得急促也走得安详,他是我第一个眼睁睁看着离去的人,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我措手不及,他的身子瞬间就变凉了,我就傻了,僵硬地站在那儿,两手占满了他呕吐物。护士把医生叫来时,他已经停止心跳和呼吸。我眼睁睁看着我生命中,陪伴我二十七年的男人,一步一步地离开我,而我去无能为力去挽留。
片刻之后,医生宣布死亡,他姐姐就放声大哭起来,而我只是傻呆呆地看着他,在他病重期间,我一直想,等他走了,好让我好好的放声大哭一场,把对他的爱以及疼惜都哭出来,把我为了他,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可是他真走了,我却傻了,不哭不闹地傻站在那里,然后就独说独念起来,说我们的初遇,说我们的相恋,说我们婚后白手起家的各种艰辛……我喋喋不休地说着,就是连一点眼泪都没有,他被殡仪馆的车拉走,我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就是没有一滴泪流出来。
我和大姑子姐看着他睡过的、现在空落落病床,心里空落落的。大晚上我们也没地方去,只能坐在病房的走廊上,我仍旧从哪碎碎念里走不出来,一夜的时间,就把我们的一世情缘说尽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到。

第二天早上,殡仪馆的车就来医院,接我们去殡仪馆,大姑姐说空腹不能送亡人。我们就吃碗牛肉面,那饭馆因为疫情,让顾客在外面吃,我俩被安排在两张小桌上,可那平常爱吃的牛肉面,现在却难以下咽,草草地吃了几口,一股冷意在全身蔓延,我轻微打着寒战,好不容易等到来接我们的车。
我这辈子第一次去殡仪馆,居然是送我最爱的人,我一路都是在打着寒战,上牙和下牙不时地撞击着,脑子里一片糊涂,像木偶人一样,被他们带着到处办手续,到处签字,签的最多的是我的名字和夫妻二字,可谁能知道,这之后,我还多了一个称呼——寡妇。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为他的人生画上句号的那一刻,我头上就多了这个寡妇的名号。在殡仪馆的各个部门转了一圈,我已经头昏脑涨,也不知道他在几号炉内化为灰烬呢!我只感觉自己好冷也好累,阳春三月,我却冷透了,后来就去了那个大厅,坐在冰凉的椅子上,我旁边的座位上,放着褐色的骨灰盒,我把这个不爱看的盒子,看了一眼,褐色,有简单的图案,他年轻,不能用那些有寿禄之类图案的。我觉得我应该为他做点啥,他爱干净,我就把盒子放在怀里,用纸巾擦,尽管盒子是新的,一尘不染,我还是很用心的擦,又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时悬空中的喇叭里喊着他的名字,我就抱着盒子,急匆匆地走到那个窗口,把盒子递进去,又是签字,又写下夫妻的字样。盒子被递出来,用红色的绸子包着。我重新把盒子抱着怀里,我想嚎啕大哭一下,可还是栖栖遑遑的,双眼被水雾迷住了一会,但泪珠还是没有滑落。

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前,还上下胡窜。香和莎莎说要陪我到后面的荒地里或者火车道上排气,让我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可能就好了,可我真的不会嚎啕大哭,只能默默流泪,唯一能发泄的是写写东西——我为他写的诗,为他写的散文,为他写一切祭文,但胸口那股气,始终没有消散,它终日堵在那里,也时常折磨我,但它是让我唯一感到痛楚的东西,也提醒我,我还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生命里,爱我无比的男人,和陪伴我最长时间、我们彼此相爱的男人,他们都在三月里,残忍地抛下我,踩着百花齐放的五彩纷呈,与世长辞。他们不顾及我的痛苦和承受能力,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个带走了我童年以至于少年的所有欢乐和幸福,一个给我留下半老徐娘之后,狼狈不堪的余生,就这两个狠心的男人,接力赛似的,把我抛进万劫不复的境遇里,而我依旧深爱着他们!
段红芳 笔名 清纯芳心,陕西商洛人。甘肃省作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的签约作家、白银市评论家协会会员。在全国省市级报刊以及各大文学网站,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万字,曾获国内多项文学大奖。
将文字融入生命里的女子,擅长写长篇小说和剧本,喜欢写散文和诗歌,出版长篇小说《母亲的红嫁衣》。
都市头条认证编辑,张建超138923365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