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大哥
海 亭
一
大哥说他从不吃药片。
我问为什么？
大哥说是药三分毒。
我问病了怎么办？
大哥说不生病。
我说一旦生病咋办？
大哥笑了，好像笑我无知，
大哥反问你说咋办？
我说吃药住院。
大哥问我山上的山鸡野兔生病不？
它们生病怎么办？也去住院？
我摇摇头：它们不能去住院，那样太危险。
大哥笑了，笑得很灿烂。
告诉你大兄弟，
山鸡野兔病了自有办法，
它们找草吃，
它们知道那种草治它们的病，
嘿嘿，大哥和它们一样，
也知道那种草治自己的病……
二
其实，大哥也生过病，
大前年，因吃饭有些呛，
到县医院喝了钡餐，
医生没有明说，
含糊其辞地说是食道炎。
让大哥吃药住院。
大哥问多少钱？
医生说不贵，也就是三五万。
新农合报销一部分，
你自己拿一两万就搞掂。
钱确实不多，可大哥收入有限，
粮棉价格低，几亩地也就收入几千元。
大哥问大夫：食道炎是不是噎食病啊？
大夫点点头。
大哥说这病俺有办法，不用花钱，
大哥没住院，
从山上薅了几种什么草来煮鸡蛋，
一天一个吃了一百天，
你问大哥好了没？
请到俺老家公路上看，
那个穿着橘红的马夹，
在马路上挥动着扫帚，
干得正欢滴那个老人，
就是俺大哥……
三
大哥住的还是六十年前盖的老屋子。
儿女们长大搬出去了，
家里剩下了大哥大嫂，
还有一条小黑狗儿。
大哥屋里吊着五瓦滴小电灯，
我问大哥咋不安个大灯泡，
大哥说耀眼哩，这也比油灯亮哩。
大哥屋里没有电扇空调，
我问大哥天热咋办啊？
大哥拿起蒲扇忽闪两下说：
这玩意不用电，还治肩周炎。
大哥屋里也没有暖气炉子，
我问大哥天冷了咋办？
大哥嘻嘻一笑说这更好办，
外出披上厚棉袄，
睡觉盖上厚被子，
实在不行俩人靠紧点，
暖呼呼滴一点不冷哩。
我请大哥到城里住几天，
大哥连连摆手说不去不去，
大哥说住楼上，人悬在半空里，
不接地气，好人也吊出病来喽——
四
大哥从来没有查过体，
连血压都没有量过。
他活了八十六岁，竟不知道“三高”是什么？
我给大哥说到医院里查查体，
大哥断然否决：
没病没灾滴查啥体？俺不信那个么，
我说这叫预防为主，毛主席说过滴，
大哥说身体这个么别太在乎喽，
你越怕得病越得病，
你不怕得病反而活得挺快活。
大哥问我信命不？
我说现在不信命还能信什么？
大哥说人这一辈子都是老天注定滴，
老天爷爷让你吃俩，你不能吃仨，
吃多喽就得吐出来。
人的吉凶祸福自有天定，
该享的福你享，
该吃的苦你吃，
福享多了——不行，
苦吃少了——也不行，
大兄弟，你咂摸咂摸是不是这个理？
我使劲咂摸咂摸，
大哥说滴还真对哩。
五
回老家，我给大哥带去了酸奶，还有八宝粥。
大哥说带这玩意干么？我又不喝！
我说大哥，这都是好么，你没见电视上整天说，
喝了这玩意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哩！
大哥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大兄弟，电视上说滴话你咋还相信哩？
我不以为然，以为大哥孤陋寡闻，
大哥，你知道哪些明星大腕为什么长这么俊么？
都是喝这个么喝滴？
大哥更笑：大兄弟，大哥傻，你比大哥更傻？
那些人滴话你也相信？
他们都是糊弄死人不偿命滴。
大哥指着那花花绿绿滴包装说，
这个么怪好看，能吃么？
你要想喝八宝粥，晌午俺熬给你喝，
尝尝咱自家地里种滴粮食，
咱自家大铁锅里熬滴八宝粥，
到底哪个更好喝？
大铁锅里添上水，土灶台下点着柴火，
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芝麻枸杞莲子糯米足有十几样，
武火烧开文火熬，掀开锅盖扑鼻香，
我喝了一碗又一碗，一共喝了三大碗
连馍馍都没吃，连声说好喝好喝真好喝！
大哥笑了……
六
大哥家有个小电视，黑白滴，已经不出人了，
我问大哥：咋不买个大滴，彩色滴，可好看哩！
大哥拿起一个小收音机给我说：
大兄弟，彩色滴，大滴，看着眼花缭乱滴，毁眼哩，
你听这个小戏匣子里有相声快板梆子戏……
干活累了，回到家，抽袋烟，听着戏，可恣啦！
嘿嘿！一点儿都不费眼哩。
大哥说的话我信，他至今一点儿没近视。
大哥还建议我：
大兄弟，以后少看电视，看着光生气，没意思，
还是买个小收音机，便宜，省电，也能掖到荷包里，
愿听啥就听啥，多好哩！
我听大哥说的有道理，回家和老伴商议，
买了一个小收音机，
我们也坐在藤椅上，
眯着眼，听着戏，
越听越恣哩……
七
大哥说，大兄弟，你混滴比我好，
可要知足哩，可别价学那些个没饥饱滴，
吃饱了还往家拿，也不给庄稼人留点儿，
东挪西藏怕露馅，到头来吓也得吓死喽。
我说大哥此言差矣，
那些没饥饱滴现在不害怕喽，
就是贪滴再多也不判死刑了，
进了监狱照样吃香滴喝辣滴。
大哥说人活一辈子图啥？
不就是图留下个好名声，
别给后代落下个骂名哩，
大哥是个庄稼人，
就是个蛐蛐穿（蚯蚓），
一辈子在土坷垃里找食吃，
可咱吃得坦坦荡荡光明正大滴！
我看着大哥并不魁梧滴身躯，寻思……
大哥说滴有道理，，
那些大老虎老老虎都快灭绝啦，
你见过有“蛐蛐穿”被饿死滴么？
八
大哥常常说起他年轻滴时候，
颇有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感觉，
“大哥不是吹，想当年俺能挑二百多斤……”
的确，大哥年轻时是种庄稼的好手，
犁镂锄耙扬场拨簸箕，
没有他不会干滴，
他干活实在不知道耍滑偷懒，
也不把生产队里滴东西往自家拿，
社员们信任他，选他当队长，
大哥脸红脖子粗滴连连说：
让俺出膀子力行，让俺操心不行，
就这样，大哥当上了副队长，
领着社员们下地干活，
不多久，社员们发现选错人了，
大哥领着社员们干活，不知道歇歇，一个劲滴干，
更可气滴是，谁干活不卖力，他熊人家，
后来大家伙都不愿跟着他干活了，
尽管这样，社员们还是夸大哥实在，是个好人，
大哥一辈子不会偷懒耍滑，
一辈子不会坑蒙拐骗，
当然，也苦了一辈子……
九
回老家，和大哥对酌几杯，
我拿出酒和烟：酒是二十几块钱滴，烟是十几块钱滴。
大哥看看烟和酒，心痛滴说：
要这么好滴烟酒干么，够俺一个月滴生活费。
我笑笑说：这些都是最贱滴，贵滴咱买不起。
大哥也笑笑说：贵贱还不都是一个样。
我不解，迷惑地看着大哥。
大哥问我：再好滴烟也是吸进去吐出来，是不是？
我点点头。
大哥又问我：再好滴酒喝多了也吐出来，是不是？
我依旧点点头。
大哥笑了：那为啥花钱买贵滴？
我给大哥解释说：现在人讲究个品味，
吸烟喝酒要讲究个档次，要不脸面上过不去。
大哥说咱老庄稼人就别管脸面滴事，
只要吃了喝了肚子里舒服就好哩，
大哥笑着问我：大兄弟你说是不是？
我连连说：是是是，还真是哩……
十
我和大哥喝了个瓶底朝天，
脸红了，话也开始多起来——
我问大哥：大哥，假如你有了钱干么？
大哥张开嘴，指指为数不多滴几颗牙说：
我要是有了钱，就到镇里把牙镶上去。
我笑了：那才花几个钱，假如你很有钱——
没等我说完，大哥瞪大了眼：
很有钱？多少？一万？！
我更笑了：一万叫很有钱么？你往多处想？
大哥狠狠心咬咬牙说：十万——不，三十万！
我要是有三十万，就把这屋子翻盖喽，
盖两层小楼，跟城里人住滴一个样！
我忍住笑对大哥说：你再往大处想！
大哥摇摇头说：不敢想了——
我说假如你有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
大哥听了惊秫起来：哎呀，俺滴娘哎——
大兄弟，你让大哥有这么多钱，想把大哥整死啊！
我也惊秫起来：大哥，怎么啦？
大哥说XXX家有三百多万，头几天被逮起来啦！
XXX在外头当大官，据说钱没滴数，堆了满满一床底，
整天躺在床上不起来，这不得了癌症，死了，
大兄弟，你让大哥有这么多钱，啥意思？
我笑翻：咱哥俩说滴是笑话，是假如——
大哥连连摆手：大兄弟，可别给大哥说这样滴笑话，
大哥吓得心里灼灼滴——
写于2018年2月
修改于20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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