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弯弯
文/秦博
乡路从来不是直的,无论时代变迁,历经了怎样的拓宽、硬化、改造,乡路——在每个出门在外的人心中,总是拐了许多个弯儿。每一个弯儿都蜿蜒着一汪回忆,每一个弯儿里都藏着一种情愫。
我的老家,离县城不远,只有十五公里,闭着眼睛,我能细数出每条路段,每个弯儿的无数风景。
尤河桥,这是出县城向东的第一个弯儿,以前这里是明确的城乡分界线,桥西边是城内,桥东边就是乡下。如今,这里相继开发出新的小区和楼盘,城与乡的界限已经消失,整个城区的轮廓不断扩大,一直向周边延伸,桥东越来越多的乡下人也享受到了城里人的生活,住进楼房,拥有便捷的购物和出行环境,用上干净卫生的自来水,茶余饭后,还有免费的健身器材锻炼身体;村名改成了社区,群众也相应享受到了医保和养老等方面的惠顾。
缠带玉,其实就是一个半环形山坳,每到春天,路两旁的山坡开满白生生的槐花,槐香绵延数里。也许因为它的幽静,近几年被规划成一大片整齐划一的公墓;顺着山坳里的水泥路缓行约500米,便是肃穆的殡仪堂,每次看到这些,总是让人心情沉重,不由自主在心里衡量着生与死的距离,于是更加懂得珍惜活着的分分秒秒,更加懂得善待身边的人和事。
脱岭,俗称“脱鞋岭”,名字来源无从考证,也许在很久以前交通不发达,人上到岭头需要脱掉鞋子歇一歇吧!这段路的确比较费力,一路缓上坡,一直到坡顶,然后风驰电掣一路下坡。坡塬上的土地肥沃丰厚,长出的庄稼枝干粗壮,籽实饱满,所以脱岭上下多殷实人家。美丽的樱桃沟便深藏于脱岭之中,每到樱桃成熟,满坡沟沟岔岔,房前屋后红彤彤一片,到处是樱桃的世界。
脱岭下一个弯儿,就是牛湾路口,不远处是原来一个乡政府的旧址,也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乡政府对面一绺摆开的小饭馆,商店、诊所,信用社一应俱全,自从乡政府被撤并后,这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双桥,是名符其实的两个桥——富刘桥和居湾桥的统称,这一路段弯度特别大,开车行至此,要特别小心,这是最考验驾驶技术的地方,以前常有外地人不熟悉路况,一不小心连人带车从桥栏边翻下去,酿成许多人间悲剧。
进家门的最后一个弯儿,这是我最熟悉,最难忘的地方,红砖楼门,三颗核桃树,树下站着我年已九旬的外婆,她总在翘首企盼等待子女儿孙们回家。
每想起一次,我就会泪湿衣襟一次。外婆已是风烛残年,她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对儿孙后辈人的依恋越来越强烈。她常年种着满院子葱、小青菜,每隔几天,她会蒸一大锅馍,打电话叫这个,喊那个回家取馍取菜。但我常常是耽搁了又耽搁,有时周末要工作,有时孩子要补课,有时是一些临时决定的事情,回家,一次又一次被列入日程,又一次一次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取消。常常这次回家还在春天,下次再去就是夏天,间隔的时间往往要用“季”为单位。

每每吃着别人捎来的馍和菜,我心中五味杂陈,有喜有忧,喜的是我已人近中年,仍能享受到外婆的爱护和牵挂,这是我的福气;忧的是外婆日益年迈,生活能力大不如从前,一个人冷冷清清,孤苦伶仃。她能在我的生命中再陪我多久?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在她最需要陪伴照顾的时刻,我却不能在她身边。让她和我们到县城居住,她总说故土难离,住在高楼上头晕眼花,呼吸不畅,家里现在水电方便吃喝不愁,她看看电视晒晒太阳和老伙伴们聊聊天,很舒心;让她住在老家,却是让人如此愧疚和愁肠。各种各样的滋味,最终化为无言的泪水,化为思乡时横亘在心中的一道又一道弯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条路是出镇子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尽管它只是一条沙石路,晴天时尘土飞扬,雨天时路面布满坑坑洼洼的水潭。但是,只要能坐着福全舅的拖拉机上县城,我都会无比自豪和高兴。
福全舅喜欢哼着秦腔,载着我们上场村三队的男女老少,到县城上集看戏。记得有一次,上县看《白蛇传》。傍晚出发,看完戏回来已是午夜,拖拉机“突突突”一颠一簸,头顶黑漆漆的天幕,星星眨巴着眼睛,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大人们说着、笑着,议论戏里的剧情,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福全舅是个苦命人,因为开拖拉机的手艺,成为队上最先富起来的人,家里光景好了几年,早早买了电视。老两口又是热心肠,晚上大人碎娃在他家看电视,福全舅给泡茶晾水,粉梅妗子给烧馍吃。农闲时节,福全舅常开着他的拖拉机拉着左邻右舍们到处转转。一台拖拉机给队里人带来了很多欢乐,但是谁也想不到,这台拖拉机后来却给了福全舅致命的打击。有一次,他的二儿子出去给人拉石头,不小心连人带车侧翻进路旁的河道里,被救上来时,人已经不在了,半边身子被石头压得血肉模糊。白发人送黑发人,粉梅妗子脑子受了刺激,见人只有一句话:“明明叫长生,命怎么这样短?”福全舅再也没唱过秦腔,那台拖拉机从此被搁置在院子,成为令人不忍心再看,锈迹斑斑的一堆废铁。
时光飞速,一晃二十多年过去,生产队里的老邻居们早已四离五散,我记忆里那些婆、爷、叔伯婶们,一个个都走了,去往另一个世界。他们子孙后代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出外求学,有的走上了工作岗位,娶妻生子;有的历经下岗失业,做起生意,移民搬迁离开原来的老宅子。只是每次回乡,每次奔走在弯弯的乡路上,看到任何一种交通工具,我都会想起福全舅和带给他幸福与苦难的拖拉机;想起左邻右舍们的音容笑貌,想起他们每一家人的命运,想起那些浓浓的乡情……
福全舅的另一个儿子秋生哥,从越南前线当兵回来,被组织分配到粮站工作,后来粮站改制,在政府相关政策的扶持下,办起了针织批发部,把家搬到镇上的当街道,在最繁华的十字口盖起了四间五层的门面房。虽然住的有些远,但秋生哥还是时常到我家,帮着我照顾外婆,修水修电,捎这捎那,让人心中感激不已。
如今,通往县城的柏油路平坦宽阔,路上车来车往络绎不绝,公交二十分钟一趟,家家户户过上了好日子。我想:那些逝去的亲人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尽管,每次我回乡,都会发现小镇上的生面孔越来越多,老家里已没有了我的丁点儿土地、树木,那些记忆里曾经最熟悉的场景都在渐渐消失;尽管我的心中偶尔会泛起淡淡的惆怅,我也曾担心我脚下这条乡路终有一天会成为没有归宿的路途。
但是,只要我想到我的家乡正在以日新月异的面貌,奔走在一条富裕幸福的大道上。我的外婆——一个生于民国,历经解放、土改、文化大革命、土地承包到户等诸多历史时刻,一生命运坎坷多羁的老人,这个时代实现了她的全部梦想,实现了世世代代老家人安居乐业的夙愿。每当我想起这些时,我的心中又会涌起满满的温馨和喜悦。
作者简介
秦博,女,陕西洛南人,业余写作者。文字曾散见于《中国美术报》、《陕西文化艺术报》、《商洛日报》、《新叶》、《工友》等陕西、湖北多家报刊杂志。今日头条情感领域优质创作者,当当网认证书评人,趣头条、豆瓣、掌阅、百家号等多平台原创作者。热爱文学,坚守初心。喜欢仰望星空,脚踏实地,书写一些安静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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