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橘子
老姜在一阵燥热中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一片黑咕隆咚，梦里的情景还在脑壳里绕来绕去，他一时半会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老姜梦见自己被一群人追赶，跑着跑着，有一个人的手凉津津的搭在了肩上，他想挣脱，拼了命地朝前奔。他大喊救命，无奈怎么都叫不出声来，脚下也像被什么绊着，无论如何挣扎都迈不开腿。
危急之时，一个穿防护服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住了去路，手里的“枪”直指他的额头中央。老姜心里“哦豁”一声，虚弱地倒了下来。
姜嫂的手在摇他的肩头，嘴里叽咕：“一个晚上都在呜嘘呐喊的，不就是要去医院嘛，有楞个恼火吗？”
老姜彻底清醒了，想到天亮要去医院，再无了睡意。
要说老姜也是个老病号了，常规的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开特病药，进医院就如同久经沙场的老兵，不至于紧张得睡不着觉。
但今年春节前开始蔓延的新冠肺炎，闹得上上下下紧锣密鼓地展开严防死守的防疫战。加之这个病毒对有基础性疾病或上了年纪的人极具威胁性，老姜这两条都占，故而心里很是发虚。
按理说这个时候宅在家里是安全的，但是老姜一点儿也不轻松，每天都要数那些天天都要吃的药颗颗，看捱得到几天。
本该去医院开药的日子都过了，眼看药就要断顿，老姜只得计划去医院。
但非常时期，在外面走路都要戴口罩，老姜就觉得进医院的危险系数飙高，因而十分焦虑。
突然，老姜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惊得姜嫂也跟到爬起来，问他：“老姜头，惊风火扯的，要做啥子？”老姜不开腔，摁亮了灯，穿起衣服，闷起脑壳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那回在黑山谷耍，下雨了，买的一次性雨衣喃？”老姜问姜嫂。
“闯到鬼了哟？夜班三更翻得乒乒乓乓的，也不怕隔壁邻舍提意见。”姜嫂被耽搁了瞌睡，气不打一处来。
“问你话吔？雨衣放在哪里的？”老姜在继续翻找。
“早就甩了。”姜嫂直接断了老姜的念头。
老姜冒火：“你勒个老婆子，就是爱甩东西，给你说了捡到起总会有用，你不听，真是败家的很。”
“那雨衣是一次性的得嘛，肯定穿一盘就甩了撒。”姜嫂也很有理。
姜嫂遭弄清醒了，索性披衣下床，问老姜：“你找雨衣做啥子？”
老姜说想起前两天，在楼道里看到文文她妈和文文，两人都戴着口罩，文文还戴着护目镜，身上还穿着长长的雨披，听文文妈说，两人是去医院看病。
刚才被梦惊醒，突然醒豁过来，去医院开药可以罩件雨衣防病毒。
姜嫂扑哧笑出了声：“别个文文怀孕了，是去医院产检，勒个年辰怀个娃儿好金贵嘛，又遇到背时的新冠病毒，当然要特别保护哟，未必你也要比到起楞个武装么？”
老姜沉思了一下，起身去了厨房，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次性塑料桌布，比划了一阵，撕开一个洞，把头从洞里钻了出去，桌布就披挂在了身上，还在下面栓了两个疙瘩。
老姜走回卧室来照镜子，把姜嫂笑弯了腰，又不敢大声张扬，怕吵到了邻居，憋得脸红筋涨的。
姜嫂缓过气来笑哈哈地说：“你不栓起还好些，像《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披着白色的披风。”
确实，那样打了结，圆鼓鼓的，看起活像个胖气球。
“不栓起，桌布飘轻，飞起来了啷个挡病毒嘛。”老姜顾不得样子古怪，一心只想防新冠病毒。
他转身摸起老花镜戴起，叹了口气：“唉！这个比不得护目镜，戴起走路昏戳戳的，要遭达扑爬（摔跤）。”
姜嫂又遭埋怨了，“老婆子，喊你不要把我的近视眼镜甩了，你不听，要是留起，这回不是可以拿来挡一下病毒哟。”
姜嫂哈哈大笑，一出声又赶紧捂住了嘴：“还好意思说，明明是副平光眼镜，戴起装斯文的，要不是你各人一屁股坐烂了，不晓得还要哄好多人。”
那是老姜早年上班时候的事了，眼气别人戴眼镜文绉绉的有风度，就去买了一副没得度数的眼镜，戴起跩洋盘。
但老姜嘴壳子不服软：“平光的更适合这阵子用来对付病毒撒。”说着又将一次性浴帽戴在了头上。
姜嫂不理他了，去厨房做起了早饭。
姜嫂怕老姜装扮得楞个阵仗番番的叫邻居看笑事儿，就催老姜早点吃饭，早点出门上医院。
“本来我还想陪你去医院开药的，但你整成勒个不伦不类的样子，我怕脏班子。”姜嫂晓得老姜怕病毒心里发虚，还是想给他扎个场子。
老姜说：“我一个人去，医院楞个危险，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姜回来了。
姜嫂开门的瞬间就想问老姜碰到熟人没得，但眼前的人，神采奕奕的，身上没了桌布，头上没了浴帽，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
老姜说公交车就是他一个人包圆，享受了一回大型车的专车待遇，坐在上面别提有多自在，几乎都想把口罩扯下来，透透车窗外的新鲜空气。
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全副武装，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和防护镜。进门要测体温，必须出示身份证，并且用手机扫二维码，追溯14天的归属地，以证实机主本人的行踪，还不厌其烦地逐一询问盘查填单子。
虽然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但老姜反倒觉得管得严而倍感轻松。看看旁人没有他这身打扮的，又有点觉得别人在盯到他看，浑身别扭起来。
头上和身上被浴帽加桌布捂起，闷热得遭不住，老姜左顾右盼，乘人不注意把浴帽拽了下来，等进了医院，赶紧去卫生间把一次性桌布也刮了下来。
不过，排队进医院的时候，他晓得了非常时期特病可以开三个月的药，正好用这个桌布包一大堆药，还省得买塑料袋了。老姜窃喜，觉得自己还算是有备而来。
然而，老姜最快活的是同医生聊了天。平日里，看病的人多得起摞摞，医生问个诊就像打仗，速战速决地打发病人。而新冠肺炎一来，让许多人对医院望而却步，自然少了好多去打拥堂的，医生也能沉下了心来看病，就平添了耐心。
医生告诉老姜，老毛病要按时吃药，还要增强体质。新冠肺炎的最好防范，还是人的自身免疫机制，除了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少聚集保护好自己外，适当的运动很重要。
老姜给姜嫂说，从明天起，要开始锻炼，先陪姜嫂去买菜，练一下脚劲。
姜嫂看到一早蔫揪揪出门的老姜，转回来就精神多了，也跟到高兴，接到老姜的话说：“等到春暖花开，那个鬼病毒也驱散了，我带你去跳坝坝舞嘛。”
老姜瞥她一眼：“闯个鬼哟，我啷个不跟到你们勒些老婆婆混啰，解禁了，我各人去健步走，还有约老梁他们几个去打球。”
原本，老姜退休前精蹦得很，一年到头凉寒感冒都不咋个找得上他，用他拍着胸脯提劲的话说：“医院啥样没见过，医生更只是晓得但认不得。”
老姜早年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加上爱跑个步、打个球，真是人们眼中的“干精精瘦壳壳，一顿要吃几钵钵”那般精壮，常常羡煞了那些日渐心宽体胖的人。
可是一退休，老姜就蔫了，仿佛找不着北，一天到晚在家里窝起，对外界失去了兴趣，把上班时的那些活跃劲儿一股脑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几年下来，高血压、糖尿病就都上了身。
姜嫂真没想到，平时就连在小区里转转都拖不下楼的人，新冠病毒倒使得他改变了想法。
她仿佛看到了以前那个活力四射的老姜，笑得眼睛都眯起了。老姜却一脸嫌弃：“干啥子嘛，笑得像个痴呆一样。”
姜嫂拉住甩手踏脚活动的老姜说：“走嘛，趁热打铁，先把脚劲练起，顺便买点好吃的，犒劳一下。”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