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二姐
文/方 芳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些明亮的女子,她们容貌迷人,气质优雅,如同一块水晶,被时光打磨得坚韧、锐利,宽厚。我的二姐就是这样一位女子。二姐长我四岁,从小生得标致。七十年代,每家孩子两三个,幼儿园名额有限,二姐没能等来名额,索性在家照看我长大。二姐自幼就会照顾人。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火红的大太阳,转瞬雷云遍布。二姐怕我着凉,从衣柜里翻出长衣长裤给我穿上,雨过天晴又忙着脱下给我换上夏装。二姐能歌善舞,三四岁便开始登台表演。白果似的小脸蛋,莲藕般的手脚,在露天舞台上,在一团团散淡光晕的映照下,像一朵开得满满的山茶花。我坐在台下,傻傻地看着二姐在台上唱着跳着,心里满是骄傲与羡慕。夏日的黄桷树,随着蝉鸣在烈日里抑扬起伏。二姐牵着我,在小街上东游西荡。远处传来爆米花的香味,伴着轰轰的响声,就像潘多拉开启了魔盒,黑乎乎的机器里蹦出的是孩子们的幸福和快乐。真想吃啊。手头却是拮据的。一次次在边上垂涎三尺只看不买,那个时候,二姐心中小小的自尊就会化为一丝傲气。“三妹,等会儿我们过去,我故意问你吃不吃,你要回答不吃。懂吗?”我懵懂地点点头,欢快地扑向爆米花,看一眼便嵌在眼睛里,再也拔不出来。“三妹,你吃不吃?”二姐一边佯装着把手放进衣兜摸零碎钱,一边豪气地问我,生怕旁人听不见。“要吃!”我笃定地说,香甜的诱惑早已把我和二姐达成的默契抛之脑后……你能想象一个不大点儿的女孩领着一个馋嘴的妹妹在无尽的尴尬里仓皇而逃的情景吗?我不明就里,只是跟着二姐跑,一边跑还一边回望没能吃到嘴的爆米花。在那个寡淡如水的年月,就这样,跑着跑着,我们也就长大了。上初中的二姐,出落得越发水灵,常常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姐学校离家远,晨曦初露她就已经起床,麻利地生火煮早饭,麻利地把自己抹得喷喷香,麻利地起身去学校,留下满屋子的芬芳。我每日就是在这馨香中慢慢起床,慢慢吃着二姐留下的早饭。我的头上、身上自然也吸取了一些香气,就连家里的每一粒游尘都是香的。二姐对文艺的热爱不改初衷。有一次我和她路过二十六中的大门,门口贴着华桦艺术团招生的广告,A4纸大小,在满墙的广告中并不起眼。姐在广告前一字一句地读,像寻宝一样。她一边读一边说:“以后我一定要考进这所学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姐读着广告,眼里闪烁着细细的光,笑容漾得满满的。
二姐十七岁那年,总政歌舞团来重庆招收文艺女兵。姐在万千女生里,极惹眼,骄傲得如凤凰似的。毫无悬念地,二姐成为总政歌舞团的不二人选。但命运却给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最后一次体检中,姐身体一项指标出现异常,让提新兵档案的人遗憾而归,姐也与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擦肩而过。如果当年如愿以偿,姐已然又是另一番人生。二姐没有放弃,依然热烈而执着地追逐着自己的梦想。不久,姐被重庆最大的涉外宾馆——重庆饭店签为歌手,自此,二姐正式站在了她向往已久、光芒四射的舞台上,开启了她书一样的璀璨人生。八十年代的重庆饭店,对普通人来说是奢侈的、神秘的,出入此地的要么归国华侨,要么非富则贵。姐的演出海报占据着重庆饭店门口最醒目的位置,流光溢彩。没有课业的时候,我会跑去姐演出的地方,看她彩排,看她在舞台上神采飞扬,也会和她众多的歌迷一样,痴迷地看着她一颦一笑,清新迷人,无可匹敌。二姐有了工资后,每月除了给父母一些贴补家用,自己留一点,还会给我留下一份。或许是童年“爆米花情结”在二姐心中缠绕不去,二姐尽可能给予我丰足的物质条件,让我的童年不再窘迫。在八十年代那个大家腰包都干瘪的年月,我能买我所想,逍遥地读着我的圣贤书,让我在衣食无忧中培养自己的雅兴。二十岁,如花绽放的年纪,姐作为重庆首批由政府牵头输出的劳务人员远赴香港发展,这一去就是三十年。初到香港,放眼皆是一片茫然。姐从一个小小的公司,一名小小的文员开始,成长为上市公司海外部的干将,将港资引进刚刚起步发展的重庆,和负责城市发展的市委领导多轮同桌谈判,最终将项目落地重庆,再后来姐在事业鼎盛期赴英深造,多年后,姐又在香港繁华的铜锣湾开了一家名为“满江红”的川菜餐厅,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1994年,姐在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后,不是忙于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是火速汇钱回家,给家里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在上清寺,很繁华的地段。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个房间,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抬头是书,低头也是书的小小世界。而姐,依旧住在香港那间逼仄的小屋里。后来,家里的房子越换越大,只要有朋友回重庆,姐总是想方设法托人带东西给我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极高档的。对于家里每个人的需求,姐总是事先想到,出钱出力,义无反顾。大姐刚买房,一车家具就从深圳发回成都;我刚怀上儿子,燕窝和孕妇奶粉接踵而至;儿子刚一出生,几大箱进口奶粉就已经摆在了婴儿床旁。姐不管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会揣着写满给家人要买物品的纸条东奔西跑……每次姐回家,硕大的几个箱子里全是给一家老小的东西,回香港却是拎着一个小小行李箱,空落落的。就在这一年又一年的迎来送往中,一次次在海关边检口看到二姐形单影只离去的背影,都心生疼惜。我们一家老小,也就在二姐无尽的宠溺下一天天长大、慢慢变老。每次回家,我们母女四人都会促膝长谈至半夜。二姐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人生,听得我们涟漪四起。因为知道父母鞭长莫及,也怕家人担心,姐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透露出一点点困难,她永远说的都是高兴的事。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让父母晚年富足、安心,这人间温情,都是源于二姐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孝心。二姐依然爱美,就算下楼取快递,也会精心收拾打扮,不像我,素面朝天满街跑。二姐的口头禅是“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她说她会精致到老。她常常“恨铁不成刚”地把我拽回来,给我拾掇一番,然后拉我到镜子前:“看嘛,看嘛,是不是好看嘛?” 二姐给爸妈购置的首饰、衣物、鞋子都会标明每一套如何搭配,爸妈嫌麻烦,束之高阁,用他们的话说,束缚得很。只有在知道二姐要回来的时候,赶紧烫染白发,翻出二姐买的穿戴,打扮好,端坐家中静候女儿的“检阅”,等到二姐前脚一走,后脚依然放飞自我。虽然我们都随性得很,但是却喜欢欣赏二姐,看她从机场出来,妆容精致,光彩灼灼,跟画里人似的。人群里不时有人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或许跟我们一样,心里生出无限的感喟和惊艳来。二姐善良、真实,对朋友亦是耿直、爽快,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似乎从来没有“麻烦”二字,颇有“仗剑走天涯”的豪迈。只要朋友有需求,无论天涯海角,一个电话就会赶过去。人世纷扰,我们偶有担心,但二姐永远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温暖大气的她,就算得不到相应的回报,终究也是会被时光眷顾。经历过商战的尔虞我诈,二姐内心依旧充满善意和慈悲;看过世间的暗淡凉薄和冷漠,二姐仍然温暖地生活。二姐的善良里藏着她的贵人和运气,成就了她的事业和家庭:姐频频登上港媒,向世人优雅地讲述川菜文化的精髓;年近中年觅得一份好姻缘,随后有了两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两个侄子人前一站,温文尔雅,谈吐得体,没有独生子女的骄纵与不羁,从骨子里秉承着父母的宽厚与善良。婚后,二姐从台前转到幕后,相夫教子,辅佐姐夫的连锁餐饮,投身慈善事业。去年,二姐又从印度将几近失传的当地民间手工艺品——羊绒披肩引进中国,把一件件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精美绝伦的艺术瑰宝在各大城市巡展,将女人的妩媚在披肩的方寸之间尽显。岁月涌动红尘,正如二姐的人生,因为变化而美丽,因为美丽而永恒。 近两年,二姐记忆力越来越差,常常走进房间却忘记要做什么;常常话到嘴边却突然莫明奇妙地蒸发了似的;常常忍着手痛、脚痛,依然大包小包到深圳去给我们寄物品时,我才知道,我的二姐,终于有一天爱我们爱到无力。多年前,在二姐香港半山的家里,挂有这样一幅画:云淡风轻的午后,姐弟俩去给田间劳作的父母送饭。姐姐踮起脚尖,吃力地给一道斑驳掉漆的木门上锁;弟弟趴在姐姐肩上酣然入睡;饭菜篮搁在地上,缕缕香气引得邻家小狗围着篮子不停地转圈。画里姐姐莲藕般的手脚,像极了年幼时的二姐……每每看到这幅画,我都会静默无语,忆起那个不经意的童年,恍惚间,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牵着手,追着星光,唱着歌谣。依稀的,都是儿时的光景。朋友们都说,二姐前半生的经历是一本书,是一部传奇。其实,这些传奇,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儿家当年执着种下的福因,如今努力得到的善果。二姐也曾有过挫败失意,但她依旧如水晶般对待自己。岁月轻缓,在和你我相似的人生境况里,我的二姐更懂得经营自己。
作者简介:
邱方芳,笔名方芳,文学爱好者,自小喜欢读书写作。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发表习作及“豆腐干”文章。数年来坚持写作并教授学生习作方法。多年来的文字创作数以万字,但疏于整理集册。本次疫情使我有更多的时间把这些散落的生活片段整理下来,希望有机会将诸多心灵小语、人生体会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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