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敲诗
张兆浩/ 福建罗源
诗可以“敲”,好像诗歌是形而下的东西,有质感。这发明专利,可惜贾岛没有去申请。“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一“推”,一“敲”的行为艺术,倒把京兆尹韩退之给弄成了判定者。
可真正的将“敲诗”这两个字连綴一起的那是很晚以后的事儿了。元张可久 《小桃红·忆疏斋学士郊行》曲:“飞梅和雪洒林梢,花落春颠倒,驴背敲诗暮寒峭。” 清任曾贻 《百字令》词:“贳酒当罏,敲诗午夜,弹指成今昔。”这是滥觞吧。刘彦和所谓“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
荀子曰:“人有失针者,寻之不得,忽而得之;非目加明也,眸而得之也。”所谓“眸”者,就是偶尔看见罢了。袁枚《随园诗话》也道出敲诗之难:“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会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
其实,敲诗不能窄化为仅仅是“吟安一个字”,整个诗歌的创作过程都是一个“敲”的过程。诗人以指轻叩心门,诗歌或汩汩,或渐渐流了出来,这个立意,这个谋篇的过程都可以是叫做“敲”。请看李贺如何敲诗的——

每旦日出,骑弱马,从小奚奴,背古锦囊,遇所得,书投囊中。未始先立题然后为诗,如他人牵合程课者。及暮归,足成之。非大醉、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甚省。母使婢女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心乃已耳!”
李贺敲诗,至于诗歌和殷红的血一同流出,敲诗之苦,苦如何?
诗歌创作如此,作诗歌考据,也时时要“敲”的。
清代朱松田赠崔述诗曰:
紫芝眉宇隔云天,梦里相寻数十年。
萍聚海滨添我老,晶悬官阁倚君怜。
鸿词重叩边韶符,膜足聊舒祖巡鞭。
回首壮怀同一笑,羁情官况冷于泉。
很整齐的一首七律,初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细按之,问题来了。颈联第一句的末字“符”,就不合律,这地方一定要用仄声,是作者错了?不可能错的这么离谱。那就只能是抄写者错了。边韶是东汉恒帝时人,饱读诗书,当时很有名声,人曰:“腹便便,《五经》笥。”所以就可以断定,应该是“边韶笥”,而决不可能是“边韶符”。“符”,既不合律,也无解。
古人敲诗,其实是一个虚化的动作。
而当代自从有了电脑,那才实实在在是敲诗了。许多诗人(当然也包含作家),都不耐烦于挥毫泼墨,或硬笔蹭纸,多数学会了敲击键盘,——于是被人戏称为“敲键客”。在键盘的滴滴答答中,一行行诗句,清晰地排列在屏幕上。何等舒心写意啊!可以删,可以添,可以改,可以调,方便到不知有多多许。当然还有许多怕“触电”的人,没能学好电脑的人,他们就以不屑的语气说,哼,电脑敲诗,有什么好啊,不能看到手稿,没有了纸质的馨香,那还叫“诗”吗?似乎,诗也者,跟纸张是结了婚似的,还要如影随形,白头偕老。哎呀呀,笑杀老夫也。

科技的进步,往往要打破定势思维。君不见,如今的还有许多人,连电脑也不要了呢。就握一部手机,两手用拼音输入,无声的“敲击”字母,在便签上敲出诗歌来。那才叫随心所欲,无往不适啊!——钻在被窝里行,旅途上更方便。
最近在日本,最果夕日(日文写作“最果タヒ”)用手机敲诗、在推特上发表,不仅在年轻人中迅速崛起为一名现象级的“网红”诗人,更赢得各项不同级别的文学奖,诗句被印在国际快消巨头的商品包装上。《蓝色的诗》写道:“爱上都市的瞬间,就像是自杀一样。涂在指甲上的那种颜色,翻遍你体内每一处,却并无所获。”锋利地书写着都市人“陷入自艾自怜,不被任何人所爱的时刻”。
毕竟内容比形式重要,只要能敲出惊人之句,传统的敲诗方法,可以休矣。
原创 写于2020.3.21 早上8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