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得在童年艰苦的岁月里,生产队里有一个石磨坊,坐落在老铁家院子西侧。一个简陋的土坯草房子里,除了顶上正中间有个四方形的圆洞做天窗,再就是孤零零的只有一盘石磨了。
那个精神富裕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吃粮紧缺,所以最能填饱肚子的主食就是玉米面发糕。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去石磨坊磨玉米面。石磨坊里整天都有人在里面,想用它还得提前排队。石磨最早是靠人推的,费力不说,还费时间,但是在那个年代,那个岁月,那盘吱吱呀呀简陋的石磨,就这样打磨出了清贫的家家户户有滋有味的日子。
冬季的每个清晨,总有狗叫鸡鸣羊叫唤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庄响起,然后就看见家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炊烟冉冉升起,一会儿飘过李家的房顶,一会儿飘过马家的墙角,在村庄上空形成壮观的一个烟雾的飘带。然后就听见大人呼喊着儿女起床的声音。尕娃、六十、平娃、铁蛋、丫头,这些仅仅能区别男孩女孩的简单土气的名字,从不同的父母的嘴里喊出来,就有了不同的韵味。慈爱的,商讨的,急切的,催促的,严厉的,各不相同,最后却都淹没在冬日太阳惨白的光芒里。
我就是在这样单调而寒冷的冬日里,体会到推磨的乐趣的。
清晨,妈妈叫醒沉睡中的大家,然后催促大家吃早点——喝玉米糊糊,因为今天挨到我家用石磨了。她早已准备好一大袋子捡拾干净的玉米粒,老爸和姐姐们,拉着架子车就到石磨坊了。昏暗的土坯草房子里,老爸和姐姐们,轮流吃力地推着那杆磨棍,上面那个石磨盘就转动起来了。一圈一圈地转动看磨顶上面堆放着的玉米粒一点点消失,渐渐变成磨膛里的黄澄澄的玉米面。我就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面,用笤帚把不听话乱跑的玉米粒扫到石磨中间。推了一段时间,爸爸他们停下,然后把下面磨碎的玉米面再次用簸箕装起再次堆放到上面,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玉米面就被石磨磨得细细的了。这时大家也是全身冒热气,汗珠在额头滴落,冬日的严寒一扫而去,都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玉米面。不时有几只贪吃的麻雀飞进来,正准备偷吃一口玉米面,一看人多就又慌不择路的逃窜出去,大家就都被逗得眉飞色舞、哈哈大笑。
磨好的玉米面拿回家后,手巧的妈妈自然蒸出了许多玉米面发糕,我们就吃着它过日子。后来我渐渐长高了,终于也可以推动那根磨棍了,也可以屁颠屁颠地跟在爸爸和姐姐的身后,一圈一圈地数自己的足迹,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我常常踮了脚,巴巴地看着石磨顶的玉米粒,盼望它们早点消失。
再后来,包产到户,家里就分到了一头灰色的毛驴。隔一段时间,我就和爸爸驾着毛驴车去磨坊,在石磨旁套好自家那头瘦弱的灰毛驴,给它把头蒙住,拉磨的毛驴走了一圈又一圈,吱吱呀呀的石磨交响曲就开始演奏了。又过了几年,我们就都长大了,家家户户生活好起来了,吃的穿的日渐丰富起来。那盘笨重的石磨,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我们的记忆中渐渐模糊。石磨就这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土坯草房子也被人们拆除了。石磨也不知去向,或许它被人丢弃在墙角,或许它被人丢弃在荒野。只有一点不容置疑,那就是,我和家人以及故乡祖祖辈辈的父老乡亲们的季节里再没有石磨了,再没有了石磨吱吱呀呀的吟唱……
每次回故乡路过老铁家大院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那儿,看看曾经石磨存在的地方。偶尔一股带着土腥味的西风自田野中吹来,掠过高高的白杨树梢,恰似石磨的一声长叹,在袅袅升腾的炊烟里,一切都渐行渐远不复存在。
别了,记忆中的石磨!望着熟悉但是日渐令人陌生的故乡,我知道,故乡就是想回但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一段魂牵梦萦的乡情永远无法忘记……(2020.2.1)
何玉新,甘肃省敦煌市人,系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生活在厚重的西北文化环境中,工作之余爱好写作,几十年笔耕不辍,所写的散文、诗歌多以歌颂赞美家乡为主,部分作品发表于省内外各大报纸、杂志、媒体网络平台上,出版有散文集《今生最爱是敦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