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班房的“友谊井”高铭昱

我的故乡阎良谭家村是远近闻名的大村,人口多,居住集中,所耕种的地块大部分离村子较远。我们村的土地一直延伸到邻村村边,跑出几里路去种地稀松平常。合作社时期,下地干活都是步行,到这么远的地块去耕作劳动,往返一次费时费力,因此,休息时间常有人到邻村社员家的井上讨水喝。久而久之,靠近我们村地块居住的人家便被戏称为“接待站”,户主就是“站长”。在这些义务“接待站”中,人们最常去的还是“道班房”。这些道班房位于大程火车站附近、铁路南侧,里面住着铁道养路工人及其家属。道班房以北,过了铁路便是我们队的耕地,我们在地里干活时,常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养路工人扛着铁镐,这里敲敲、那里打打,来来回回地巡查。

14岁那年,我从学校回乡,随大伙去生产队出工平整土地。头天去时,干了一会儿,队长说:“休息了!”话音刚落,就见大伙扔下铁锨,争先恐后地登上一人多高的铁路路基,径直翻越过去。我跟着去了铁路南边,看到他们一呼啦都进了道班房。按说道班房是临时住所,可这里似乎已形成一个常住村落,里面有三五户人家,如赵家、石家、盛家等,他们围成一个大院,院外有几棵槐树,院内西南角还有一眼水井。

年长的社员们来到“道班房”便分头行动,有的去了赵家,有的去了石家、盛家。他们一进屋就毫不客气地坐下,主人则热情地沏茶倒水。我和几个年轻人先是呆在院子里,见没人招呼,于是去井上自助绞水。这口井只供道班房的住户取水使用,因而打得不深,井绳上挂有水桶。那时通常所见的绞水辘轳,上面缠的都是大拇指粗的麻绳或皮绳,而这眼水井与众不同,辘轳上只有几股细丝绞成的钢丝绳,比纳鞋底的线绳粗不了多少,让人担心它承载不了一桶水的负荷。
待到一桶水晃晃悠悠地绞上井来,大家便围上去轮流抱着水桶大喝一气。道班房住户老赵出屋看见,连忙说:“不要喝生水,会得病的!”但年轻人不在乎,老赵见了只好摇头作罢。

转过年来,铁路以北种上了棉花。棉花害虫多,为了除虫,生产队又组织了一支十几人的打药队,我也是其中一员。打药队的人各自在棉花地北头东侧的机井上给药筒灌满20来斤水,背着走二三百米进地喷药。按农人的说法,这块地的长度是“九分畛子”,自地北头向南到铁路边足有三百六十多米,这么长的路程走完,一筒药也喷完了。大家坐在铁路路基上喘气,一想到还要去北面机井上给药筒灌水,都叫苦不迭。这时有人提议:“铁路那边不就是道班房吗?到那边井上灌水!”大家对此意见不一,反对的人说:“我们打的是剧毒农药,去人家吃水井上取水也太不安全了。”商量来商量去,打药队最终决定:派人到地北面的机井井房取来水桶扁担,然后再去道班房担水回来,这样一来,农药就不会接触到吃水井了。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道班房,见到老赵后,详细说明来由,并保证取水时一定小心。本以为老赵很可能拒绝我们,没想到他痛快地说:“没事没事,我相信你们!”于是我们满怀感激地去井上取水,抬回地里,队上的人看到我们满载而归,各个欣喜若狂。
后来,棉花地里又种上了红薯。栽红薯时,生产队出动了几十个人,有人套着牲口犁地开沟,有人挎着笼运送红薯苗,妇女们扒窝栽苗,其余的壮实男劳力一律担水浇苗。在地北头栽种时,去我们生产队机井担水路近;而到了地南端,还是去道班房担水方便。这一点队长在开工前就意识到了,因而事先专门去道班房打了招呼,说要借他们的水井一用。开工时,十几担水桶在道班房院子里排起队来,辘轳摇得哗啦啦响,一桶又一桶水绞了上来,后面等着的还没轮上,前面担水的又回来了,道班房一时人流涌动,门庭若市。谁料这个吃水用的小井经不起大阵仗,时间不长,绞上来的水就开始浑浊发黄,慢慢地成了泥汤。队长过来一看,对我们打趣说:“这眼井是小猪崽肉,经不起折腾”,转头又对老赵说:“对不住了,给把井水绞干了!”老赵说:“不要紧,权当替我们淘了一次井,等一会儿就有水了。”
到了秋天,我们在地里挖红薯。队长忽然想起借水的事,便让我装了一笼红薯,和他一起抬上,去了道班房。见到老赵,队长说:“红薯今年大丰收,也有你们的功劳,送给你们一些尝尝,你就给他们几家分分吧!”老赵推脱说不要,队长说:“收下收下!挨着你们种地,也没少打扰你们,栽红薯时还把你们的井水给绞干了。本来用你们的井应该给计工分的,可你们是工人,又不是咱生产队的社员。”老赵说:“这样说就见外了,广播上不是天天在讲工农联盟嘛,咱这井就是工农联盟的‘友谊井’!”
光阴荏苒,几十年过去,当年的道班房早已不复存在,那眼“友谊井”也化为平地、没了踪影,但那段邻里间互帮互助的故事我至今未能忘怀。

作者简介:高铭昱,阎良区振兴街办谭家村人,1953年6月出生,农民。阎良区山东移民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陕西省散文学会乡土文学委员会委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阎良区作家协会常务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