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词一阙诉离殇
作者/张秋明
怀念亡故之人的诗文,最催人泪下的莫过于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阙词虽然仅70个字,词文写的看似很直白、随意而就,但却道尽了他对亡妻最朴素,最深沉,最真挚的怀念之情,那么地悲凄,如诉如泣,那么地令人伤心动情!我不知在浩瀚的文海里,还有哪一首诗词、那一篇悼文对亡故之人哀思写的是如此令人断肠悲戚?每每读完,总会令我涕泪涟涟,不忍复诵之!
时隔千年,但人性依旧,如今的人们遇此情境,同样会感叹:人生短暂,譬如白驹过隙瞬间事,苍天如旧人易逝,亲朋故旧渐渐稀也。每当此时,同样会心生戚然之感,难以释怀之痛,泪眼朦朦之情!我之忆故人,感恩人生就源于此。
人从略懂事到老之将至,与生活圈子里的人生离死别自是常事,但能让人“不思量,自难忘”该感恩的仍是少数,我的启蒙老师王胜就是我该感恩的最重要的一个人。
我这人挺怪,有的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一辈子,我没能记住一句,而当年我的老师王胜临别对我说的短短一句话,却让我牢记心头到如今。那是1969年11月上旬,在我入伍离家的前两天,老师特意找到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秋明,人生在外要记住:一莫赌力,二莫赌食;老实做事,诚实做人就好。”这话听似简单,可细想却是那么地深刻有哲理。居然让我这初涉世事,思想还极不成熟的小男孩牢牢记住了,至今依然铭刻于心,须臾未敢忘记。因为他告诉了我一个简单而实在的道理:做人要务实,莫把人生当赌注。回顾我一生所走过的路,既有平顺,也曾遇崎岖沟壑,但我始终能按老师的话规范自己,因此过得总算大体安然。可以说,老师的话,对我思想逐步走向成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对这样的人生引路人,我怎能忘记,又怎会不感恩呢!
“不思量,自难忘”,最是难忘养育恩。
我母亲是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批裹小脚的女人,所谓“三寸金莲”是也。自小看她走路便是晃晃悠悠、颤颤巍巍的!可母亲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典型的善良慈祥的好母亲。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病,母亲总是背着我走20多里的乡间小路到镇上去医治,我一路总是哼哼唧唧,她也一路心疼地轻声安慰着,日复一日,直到我病愈。她一共生育了9个孩子,似这样迈着艰辛的脚步背着孩子来往于这乡间小道到底有多少趟,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其实,她就是农村无数个永不知疲倦,永无怨言,慈祥善良好母亲的一个缩影!
还记得我到临近村庄小学读书时,每隔一段时间的自带菜盒里,总会时而藏着一般人一年都难以吃到的一两块猪肉。这对于现在日子天天似过年的孩子而言,可能会不以为然,说这算那档子事。但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月,想吃顿肉还真就是件很奢侈的事!想想这情这爱,我又怎能忘记!
我的父亲,在我们的眼中似乎就是一个暴脾气。男孩中我最小,自然疼爱多挨训少,但在我心里对他却也心存畏惧。当然,多数时候他仅仅只是“光打雷不下雨”的恐吓式,爱依然是底色。农村的男孩子自小都是闯祸的种,我当然也不例外。记得大概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我5、6岁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可仅存的一缸子食油,有一次不小心被我弄翻了,点滴未剩。这还得了,一家子就要一年没油下锅了哦。还有一次,大概是我7、8岁时候的夏天,我与一大帮男孩子在河里光着腚子洗澡,一只捕鱼的鸬鹚快速地游到我的身边,我怕极了,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下去。这下祸闯大了,鸬鹚鸟的翅膀收不拢了。这可是人家养家糊口的活宝贝!死定了,挨揍肯定少不了。想到我那火爆脾气的父亲,心里好恐惧,想逃的心都有了。但令我意外的是父亲对这两件事居然没责备我半句。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我都不是故意的。
69年底,我被批准应征入伍了,天大的好事,我的老父亲一直很开心。但离家的前一天晚上,破天荒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向外表刚强的他居然眼泪似溃堤之水夺眶而出,而且哭的是那么地不加掩饰、毫无顾忌,这可是我几十年中看到父亲唯一的一次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时。这时我才明白,他的期望与不舍在临界点发生了激烈碰撞,他已无法控制自己:在他看来儿子毕竟才十七岁,一个还未完全成年,从未出过乡镇的毛孩子突然要远走他乡,不知何往。况且那时还处在文革前期,很多地方还比较乱,做父亲的有些担心确实在所难免,此刻的他纵是铁石心肠也会生出万般柔情。这一切的一切,我又怎会不知,怎能不解?这深入骨髓的爱,我能忘吗?不能!
“不思量,自难忘”,最最难忘战友情。我从参军、工作到现在已经50周年了。这几十年里,最让人惋惜的当然包含个别战友的离世,老班长罗松岳便是其中之一。他是1966年入伍的兵,人不高但壮实,白白净净,满脸络腮胡子,会拉一手动听的二胡,每当晚饭后大家在营房周围散步时,他就会来几首二胡独奏,如《二泉映月》或其它名曲,那悠扬的曲调常常让大家听得是如痴如醉,给单调的军营生活增添不少乐趣。实话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二胡独奏竟是那么地动听迷人。老班长不但在生活上对我这小新兵蛋子很关爱,经常找我谈心,帮我尽快读懂军营生活的每一页内容。我们是测地兵,专为火炮射击提供精密数据,需要较高的数学知识和高速人工计算能力,他都会耐心地手把手教我,从不嫌弃我这爱提问的小啰嗦。一年后他复员回到了老家湖南攸县,我后来在部队提了干,算是有了小出息。可以说没有他耐心细致的教导,也就没有我后来的一切。前年,我托人打听老班长,希望有生之年再见见他,可他却早已不在人世。为此,我深感歉疚与遗憾……
是啊,没有失去最慈爱的恩师、亲人、朋友,哪能体会到苏轼那首《江城子》的含义呢?哪里懂得“生死两茫茫”意味着什么呢?哪能体会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是什么滋味呢?没有他们的教育,哪懂得怎样做个有教养有出息的人呢?哪懂得什么是恩,什么是爱呢?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当他们逝去后,我们只能感恩,还怎样去报恩呢?我想,此时还健康活着的我们,唯有为他人,为社会尽点绵薄之力,善待自己仍健在的亲人朋友与周围的人,应该是对“不思量,自难忘”另一角度的最好诠释,也应是对他们感恩的最好方式。
2019.9.23写于广州黄石祥景


作者简介:张秋明,笔名秋实,江西省乐平市人。广东省社会科学大学毕业,人民大学人事研修专业结业。1969年底参军,后转业到广州市某国有大型企业工作。长期从事政工与行政管理工作,曾任政治部副主任、处长、党委书记等职。撰写过多篇政论文并发表于国家和省部级刊物,其万字代表作《企业干部聘任制现状分析与对策初探》一文曾被人民大学评为优秀论文,并由三家国家级刊物先后全文刊登,被人民日报出版社《中国改革发展理论与实践》一书全文收录。
近年开始散文写作,以文笔流畅、文字清新、情感丰富而得到读者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