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近照
五元钱(小小说)
文■苏玉秀
今天是服刑人员接见日,又轮到我办理接见业务了,眼看紧紧张张工作一个星期,好不容易迎来的休息日又要泡汤,感觉有些沮丧,况且今天还是儿子的生日,都不能好好陪他,我心里更感内疚,唉!谁叫咱们是监狱警察呢?
尽管内心有些怨言,但我还是换好警服,抖擞起精神,快步向接见楼走去。
走进接见业务办理室,看到候见大厅坐满的服刑人员家属,我想,惨啰!今天肯定不能按时回去,又无法兑现给儿子做生日晚餐的承诺了。
由于工作太忙,平时孩子的生活基本上都是由妻子照顾,自己给儿子做饭的时间很少,做生日晚餐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孩子都十岁了,印象中只给儿子做过二次生日晚餐。
儿子经常说爸爸做的菜最好吃,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做菜水平,哪里是自己做的菜好吃,分明是儿子想自己多陪陪他而已,好愧疚!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今天抓紧一些,或许还能赶回去给儿子吹蜡烛切蛋糕呢!
可能是临近中秋节的缘故,今天来接见的服刑人员家属特别多,一眼望去,存款业务办理窗已排起了长龙。
其实家属们都知道,自己的亲人在狱内有吃有穿,生活是有保障的,根本就不用担心,可他们每次来看望都会给钱,都怕自己狱内的亲人受委屈,宁愿自己在家省吃俭用,也毫不吝啬,尽量给狱内的亲人多存些钱,特别是过节,给的会更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管他呢!此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让他们尽快交钱,好结束一天的工作。
见我坐下,窗前的长龙开始蠕动起来,排在第一的是一位老人,衣衫破旧,头发结硬成块,还沾着尘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从边远农村奔波跋涉来的。
临近过节了,家属们都非常想念自己狱内的亲人,很多都是一家几口一起来的,在众多等候办理接见业务的服刑人员家属中,像他这么一大把年纪自己来办手续的还是比较少见。
“警官,我存钱给王强。”未等我开口,沙哑的声音就从接见业务办理窗外传了进来,老人干瘪的手在口袋中摸索,随即从里面掏出一沓钱。
“王强?”我心里一震,已经二年了,终于有家里人来接见,估计这位就是他父亲了。
王强是监区的特困服刑人员,家在边远的山村,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三个年幼的儿女,妻子去年因病去逝了,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两个年迈的父母肩上,属于监区的重点扶贫对象,入狱二年来,都没有家属来接见过。
据说从他家到乡里还有二个小时不能通车的山路,去年监区党员到他家进行过帮扶,都说,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无法想象还有那么偏远的地方,那样贫困的家庭!
“大伯,你存多少啊?”难以想象这么瘦弱的身躯怎样撑起一个家的,我顿时心生同情,关切地问。
“我存200元。”
“200元?”这个数目可是服刑人员家属存钱给狱内亲人中最少的了,一般家属们存钱数目都在500元以上的。
但想想老人这样的家庭情况能来看望而且还能存钱已经不错了,有些服刑人员从入狱到出狱从未有家属来探视过,更别说会有人存钱给他们了。
老人嘴上说着数目,但迟迟不肯给我,还不停地数着手里的钱。我这才注意到,那一沓钱最外面的是100元,里边有两张20元,还有一张10元,剩下的便是厚厚一沓一元零钞了。
他又翻来覆去地数了几遍,嘴里念叨着:“怎么会少了一张呢?”
看着憔悴老人用干瘪的双手数着这些零钞,我突然有种哽咽的感觉。
多少服刑人员的家庭,因为亲人的犯罪背负沉重的负担,老无所养,幼无所依,还要千里迢迢来看望身陷囹圄的亲人,今天这一堆零钱中,可能是省下的柴米油盐钱,也有分明得了病舍不得买药的钱,也许有几元是刚卖鸡蛋得来的,甚至有的还是借的,尚留有别人手上的余温。
于是我又关切地问:“少了多少呢?”
“5元。”老人有些懊恼,嘴里不停地说:“走的时候我明明凑整够了的,怎么会少了呢?”老人显然有些着急了。
排在后面的其他服刑人员家属嫌他太啰嗦太慢,不断地催促,老人更急了。
我安慰说:“不要紧,先给我吧,我帮你数一数。”老人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递给我,递完后还不断地上上下下摸着自己的衣兜,又把周围的地下仔细搜寻个遍,还是没发现那不知遗失在何处的钱。
我数了数,确实少了一张5元的,看着可怜的老人,我深知那一堆零钱的重量,不想把它压在已不堪重负的老人肩上,我知道,在狱中,因为亲人犯罪造成的悲惨故事太多,我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我似乎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于是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早上吃米粉时找的零钱,快速地放入这一堆零钞里,对老人扬起来说:“没少啊!这不是有5元钱吗?”
“没少就好,没少就好!”老人如释重负,泪水竟婆娑起来。
想想一个老人本该是安度幸福晚年的年纪,却因为亲人的犯罪给他带来无尽的苦难和伤痛,不知狱中的浪子们是否意识到并真心悔改,尽早回到亲人的身边,尽一个为人子孙、为人父母的责任。
办完手续,老人颤巍巍的转身离去。看着离去老人瘦弱的背影,我感到十分的酸楚,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脑海里总是浮现老人找钱时着急的样子。
我知道在狱中,这样的悲惨故事很多,明天又会有多少人因违反法律让自己的家庭重演这样的悲剧呢?
想到这里,我泪眼也婆娑起来。
“我存500元。”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我极力平抑自己激动的情绪,问:“存给谁?”“……”
一个接着一个,办理手续的家属“长龙”渐渐隐退,当完全消失时,我一看时间,还行,儿子的生日晚餐虽然没办法准备,但还赶得上回去给儿子吹蜡烛切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