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取《四书》好补天
文/ 王景霞
一日,在研读《红楼梦》中的人都读什么书时,发现了几处疑窦。第四回,提到李纨时“这李氏亦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这里的《女四书》应该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汇集的总称。这四种女子教本,自东汉至明末﹐先後相继问世和传播﹐由王相加以笺注﹐于明天启四年(1624),由多文堂合刻为《闺阁女四书集注》。后翻印此书﹐简称为《女四书》﹐是一套对女子进行封建教育的教材。《女四书》也流传到国外,明永乐六年(1408)﹐中国政府曾以《内训》等书赠给日本使者。以后日本于明历二年(1656)传有一种《女四书》﹐其中无《女范捷录》而有《女孝经》。由此可见《女四书》是四本或五本书,再加上《列女传》、《贤媛集》应该是六七种书,而不是三四种,这样看来此处应该是作者的假语了,那么假语之后的真话又该是什么呢?
第七十三回,宝玉说“如今打算打算,肚子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第九回,贾政说“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明清时 的 科 举 考 试,八 股 文的题目只出《四书》上的文句,所以贾政认为只有把《四书》讲明背熟,才能够通过科举考试去猎取功名利禄。《四书》就是《论语》、《孟子》、《中庸》、《大学》这四部著作的总称。可是这里的《二论》、《下孟》又是什么书呢?查阅了一些资料,没有找到把《论语》分为《一论》、《二论》的,也没有把《孟子》分成《上孟》、《下孟》之说的,那么作者为什么这么写呢?难道又是一句荒唐言?而巧解荒唐言的钥匙又在哪里呢?
第三回,宝玉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第三十九回,宝玉以为“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从这两处看宝玉对《四书》还是肯定的。可是在第十九回中袭人说宝玉“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昏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 从这句 看出,他对《四书》又是否定的。因为“明明德”是《大学》里的一句话,贾宝玉说“除‘明明德’外无书”,实际上就把除《大学》外的《论语》、《中庸》、《孟子》都给否定了。作者想通过这样的矛盾之语启迪我们什么呢?难道是通过这样的荒唐言让大家探究儒家的经典么?

贾府教子的传统是要后代“留意于孔孟之间,身于经济之道”。贾政为此软硬兼施地希望宝玉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可贾宝玉还是执“迷”不悟。于是发展到贾政鞭笞贾宝玉这个高潮。贾政说:“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这个“将来之患”,所指的就是“明日酿到他弑父弑君”。而贾宝玉认为科举制度为“饵名钓禄之阶”,一切“仕途 经 济”的 谈 论 为“混 账 话”,甚至把 “文死谏,武死战”这一“君子杀身以成仁”的封建道德的最高信条骂为“胡闹”。贾宝玉的言行,是反对贾府教子的传统思想,是反对把八股文作为入仕的敲门砖,是反对把孔孟之道作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教条来信奉。在那个时代,贾宝玉的思想和行为,可以说是对封建秩序的叛逆。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强调“明明德”呢?“明明德”是儒家经典《大学》的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句话是说:“大学教人的道理,在于彰显人人本有,自身所具的光明德性(明明德),再推己及人,使人人都能去除污染而自新(亲民,新民也),而且精益求精,做到最完善的地步并且保持不变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构成了《大学》的基本思想。实现这一思想的途径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欲明明德于天下,先修其身,然后齐其家、治其国、平天下。而这又恰恰是宝玉所推崇的,也可以说作者借宝玉口,意在启迪大家研读《红楼梦》,揭开荒唐言的目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通过自己的人格魅力去亲近民众、教化民众,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提升自我的“德”,然后达到“至善”。得出这个结论时我有点惊讶!虽然知道作者运用春秋笔法,对贾宝玉似贬实褒,却没有想到宝玉有如此之抱负!文中有什么地方能佐证这个观点呢?
在第七十八回,“作者巧妙地将贾宝玉与贾兰贾环做了一个比较:“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路,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 便 毫无 费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这段话说明了宝玉聪明善学,只是不希罕那功名罢了。

第八十二回,在讲“后生可畏”章时,宝玉道:“圣人说,人生少时,心思才力,样样聪明能干,实在是可怕的。哪里料得定他后来的日子不像我的今日。若是悠悠忽忽到了四十岁,又到五十岁,既不能够发达,这种虽是他后生时像个有用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一辈子就没有人怕他了。……代儒笑道:“你方才节旨讲的倒清楚,只是句子里有些孩子气。‘无闻’二字不是不能发达做官的话。‘闻’是实在自己能够明理见道,就不做官也是有‘闻’了。不然,古圣贤有遁世不见知的,岂不是不做官的人,难道也是‘无闻’么?‘不足畏’是使人料得定,方与‘焉知’的‘知’字对针,不是怕的字眼。要从这里看出,方能入细。你懂得不懂得?”宝玉道:“懂得了。”……代儒道:“你这会儿正是‘后生可畏’的时候,‘有闻’‘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这里贾代儒认为能够明理见道就是“闻”,不做官也是有“闻”。这也照应了“明明德”之书的思想,强调德的重要。
由此可见贾宝玉骂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蠹”,又称“除‘明明德’外无书”就不矛盾了。作者否定的是“代圣人立言”,只为升官发财而读儒家经典的人,却赞同积极出世的态度。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没有痉挛,历史就永远不能向前迈进一步。”宝玉的这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反叛精神和自身具有的才华正是作者对儒家思想弃其糟粕、取其精华的表现。纵观几处荒唐言,由李纨的《女四书》到宝玉裂(猎)取的《四书》合起来应该是个好《四书》。作者满纸荒唐言,意在引导读者重新研读《四书》,摒弃封建毒素,汲取其合理的因素,古为今用,以寻求国家和民族由衰败、没落走向新生、发展的有效途径。
【作者简介】 王景霞 女 1971年生,黑龙江明水人。第一中学高级教师,县“十大育人楷模”,明水县人大代表。以擅写散文、新诗、研红文章赢得众誉,常有研红文章、散文、诗词联类作品发表于县级以上书报刊中。中国红楼梦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现任明水县红楼梦学会会长、党支部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