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熟知《诗经》的人都知道，淇河，就是一条“诗河”；《诗经》里描写淇河的诗歌多达39首。今天的淇河，依然是寄居于淇水两岸人民的母亲河。二哥这组《淇水飞歌》，以大开大合的笔法，为我们铺开一幅极具浪漫色彩的淇水画卷。诗歌语言质朴厚重，意向纷呈；值得一读。（推荐人：北冰洋）
淇水飞歌
作者：申秀刚
1.
有些话语，只适合隐藏
一旦掏出来，身体里的盐分
便会减少三分
好比坐在月亮地儿，遥望故乡
朦胧的眼神里，总是晶莹着一个
老迈的娘亲
而我的忧伤，比娘亲更老
化作一串清泪流落于民间……
这是初秋的一个下午
我把捂不住的伤怀，拉到郊外
缓坡上的柿子正巴巴地等待成熟
而我注定要在一丛芦苇旁晾晒余生
2.
用潮湿的大脑百度远方。山的那一面
宇宙洪荒，天地玄黄。却住着我的来路
天上十只鸭蛋有人吃掉了九个
剩下的那一只，趁着打嗝的瞬间
破壳而出
把幻想挂在树梢，一阵风在眼前走神
顺着风向望过去
那个叫黄河的汉子在这里拐过弯儿
他串门子走亲戚的兄弟叫淇水
夫复何求？几碗老酒下肚
性格暴躁又直爽的大哥，拍拍屁股就走了
有人惯于横刀立马，有人擅长吟诗作画
一娘所生，各有不同
透过时光的镜片，谁也没有找到两片
相同的叶子
3.
这是大地上貌不惊人的一条毛细血管
冰雪、雨水、甘泉，都是他的前身
一路奔腾，重复着千年的宿命
践行着自然的约定
他穿越崇山峻岭，万壑千岩，行山映翠的
淇奧绿竹，桑间濮上。也历经
花窝里精心打磨的骨针和石斧。大赉店村外
华美的彩陶，刘庄村四百座窖窑和灰坑
还有西辛村数不清的香车宝马，玉帛锦石
大伾山麓厚实的城墙和黎阳仓窖……
一生追求曲折，是因为地平线太直
喜欢蜿蜒而出，是因为朴实低调的个性
不停地孕育和祈祷，是因为有众多的魂灵
需要重生和超度
从容不迫，静水深流
是因为要厚积薄发，寻找奔向大海的经途
隐忍千年的马蹄青铜告诉我
他的性格与方言都是北方的
那余热未尽的龟甲兽骨，烽烟连绵的卫赵长城
云梦摩崖的碑记石刻，威武庄重的八丈大佛
始终都在酿造着，东方的气质与情感
4.
如果去南山占卜，除了六根未净
我还怕站立不稳
面对同一条河流
穷尽一生，最多只能被淹没一次
内心忐忑。我与此间秋风共同飞渡
在灵魂的高处抱回古老的白云
云朵里藏着经卷，羑里城的上空大雁正在听琴
哦，叨扰了，慈悲为怀的文王，您的QQ号码
莫非是8的倍数
叨扰了，那个我叫一声太爷的白发仙翁
请在愿者上钩之前，通过我的微信号验证
还有通天彻地的王禅老祖，可否在苏秦张仪孙膑庞涓毛遂……
之后，收下我这个不知横竖的愚钝学生
琴声噪切，一颗心仿佛留在了作案现场
去武王的兵库里窃取一把刀
逼仄的剑锋指向殷纣王的酒池肉林
去药王洞里跪求一副不死的药
医好一代忠良比干的心
5.
不学无术，有幸来过许家沟
胸无大志，体内却装着一个罗贯中
如果允许时光倒流
今天的淇水，不知道还能不能引入昔日的白沟
这样说来，我又惹怒了一代枭雄曹孟德
曹公勿恼。罪过非我笔下之过
喧嚣的河水早已逶迤，像流离失所的孩子
茫然无措写满了窄小的额头
又像千百年来家国的版图
不断地被突如其来的外族侵扰
千疮百痍
从淇水汤汤到淇水悠悠
从嚎啕大哭到涩泪清流
他奔流的胸腔几近干枯
他博大的胸怀仅适合怀人
最后能淹没的，也只是那落魄的蜀国后主
6.
面对静静的河流，我曾发出无力的咆哮
这个世界有着用不完的水泥钢铁
鳞次栉比的工厂矿山饭店列队等着排泄
庞大的挖掘机推土机张着填不满的胃口
拆迁队和脚手架联手
昼夜不停地加工着脂肪肝和血脂稠
我曾听见夜半的童声哭喊着渴
我曾看到一步三回头的女子望不到家
我曾遍寻宿胥故渎的遗迹
也只能长叹一声——
呜呼！“草木尽，鳞族绝……
千年佳木置灶窝”
7.
一生有阅不尽的历史，也有漏洞百出的生活
我孤陋寡闻，我知识浅薄
但我耳不聋眼不花
我曾经在一个众叛亲离的十字路口
看见有人举着牌子，上面的Ⅱ字像是古罗马人的双脚
更像是一条河流发出的两声无奈的叹息
多么卑微、平凡，却拔了中原大地的头筹
孤独地站在高处
宛如一次诗歌大赛，一等奖空缺
第二名春风满面，出尽了风头
这样的金榜题名，被我们拿来耀祖光宗
耀祖光宗也未尝不可
出尽风头也是一种风流
谁让我们脚下的泥土到处贫血呢
谁让我们羸弱的脉管充斥杂质呢
历史何其不幸
总是让一条河流承受如此之重
而淇河早已交出了所有
幸好，他的腋下还夹着一部《诗经》
以《邶风》、《鄘风》、《卫风》为我们把守
最后的隘口
8.
罢罢！不想说官方的是非曲直
更在意的是民间的落花流水
就像写诗不是我的强项
做梦才是最大的本事
梦里有千年不败的猗猗绿竹
每一根都是谦谦君子
有一天遇见了从前的邻居端木子贡
他正在一座坟茔旁，满脸悲痛守候着先师
一阵风吹散了他怀中的《论语》
被那个叫于丹的女子煲成心灵的鸡汤
梦里还有果敢率真的痴情少女
秋天里她把自己嫁给了花言巧语
原谅我不记得那个叫《氓》的男人
原谅我一提起他，就羞愧难当，耳目失聪
9.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
苍苍蒹葭里驶出一叶扁舟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高贵和美丽
她的高洁无与伦比
接下来的第二眼、第三眼也不是
我尽力勒住呼吸的缰绳，让时光的马车慢下来
用怜惜的眼神，把她框成一幅静物
“有怀于卫，糜日不思”
她忧郁的神态里酿着陈年的毒素
她与我的伤感有着截然的不同
如果需要，我会把体内的鱼交出来
而她手中鱼竿的长度，永远长不过心中的那根
称不出那一叶扁舟里载驰着几千吨郁结
量不完那一根竹竿上悬挂着几万串离愁
谁说她虚度了一茬又一茬的春色秋影
她脚下奔涌的河水
正在深处进行着一场革命
10.
从上游到下游，从今生之前到来世之后
从千年的白蛇到聪慧的媚狐
从阴阳环抱的太极到旷世未眠的淇水遗风
从瑟瑟的荻花水岸到繁茂的桑叶青青
从婀娜的兔丝蔓菁到苍劲的桧楫松舟……
何其荣幸，一条河，一生与诗歌结缘
每一朵细小的浪花，都充满了灵性
随便摘一朵即是卫风，掐一枝便是绝句
在岸上我遇见过李白和杜甫
春风里，两把山羊胡子撅向空中
他俩的前面有王维和陈子昂
后面是望不到头的岑参高适贾岛韦应物
和苏轼黄庭坚司马光们
一行人正列队在斜阳下，整齐地报数
而我充其量只是一个草根诗人
自然不敢与先贤们曲水流觞，一起玩空当接龙
但我会把句子写成缠丝蛋型的、鲫鱼型的
或者冬凌草型的
在无核枣红遍两岸的时节
吟哦给飞翔的百鸟和潋滟的波光
11.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
前朝的瘦月和倒影的山色同时入画
野鸭戏水与苍穹空林，一个在写前生今世
一个在布置洞房花烛。两个加起来
就构成了一个偌大的寂寥
寂寥不是寂寞。这朴素的病症，久治不愈
有人抱着《诗经》前来把脉
君不见。秋风也有剪刀，可去痼疾，剜沉疴
可令漫山遍野开满金黄色的偏方
小城仰脸一饮而尽，然后大笑一声
若说神清气爽也就罢了
若说精神抖擞也就罢了
但看那河岸，风生水起，千帆竞渡，鹤鸣九皋……
之后，醉人的阳光朝着柔软的沙滩
盖上明媚的戳
12
梦里铺开泛黄的宣纸，写着写着我把笔丢了
我索性一丝不挂，彻底打开自己
裸出露水和青草做成的心
我希望若干年后，你们还能在这里
找到我。茂密的芦苇荡依旧在水湄之岸
翻卷如雪
没有比天空更大的天空
没有比七彩更华美的颜色。当飞鸟掠过
怎么看都像我年轻的爱人
从清晨到黄昏，从立春到冬至，那么多事物接踵而至
与清风握手，与桑葚拥吻；与阳光和月光，与蛙声和鸟鸣
结生死之交
13.
走向河湾，必须先穿越一片杨树林
那些在树下纳凉的人，唱大平调，吃烤地瓜
孩子们的手心里攥着火烧、坡牛肉和子馍
在百转回肠的音韵里，我依稀看到了
七品芝麻官的影子以及
惟妙惟肖的舞狮、旱船与背阁
走近河湾，我必须把我的爱从清澈的河水里
全部捞出，在葳蕤的荇草旁垂钓为乐
我要把千鹤之舞的意境揽在怀里
对候鸟栖息的习性全部触摸
我要让涔涔的流水，遇见竹林，再也不会绕道而过
我想要亲近的泥土还是过往的泥土
我想要瞭望的乡愁，依然是老旧的乡愁
而我百年之后想要的葬礼
最好在河边举行
一边是精致的小城，一边是安谧的乡村
【凤凰诗人】申秀刚，曾用笔名“二哥”、“唐诗”。上世纪60年代生人，早年从军，后转业到地方从事行政工作。先后在各级报刊发表文章100余万字；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创作研究会会员，鹤壁市作协理事。出版诗集《时光的刻痕》。
本期主编：北冰洋
荣誉推送：凤凰第一支社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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