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缘
作者：杨进荣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石头的地方。别说石头，连砂砾都难得一见。石头之于我，总感是人与古物的遥不可及，如情与姻往往不能遂心所愿。
七八岁，始见一公分左右石子和细簌簌的沙子，是为南北交通，在河道上架一座土筑、底有涵洞的所谓大桥时，才有机会相见。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天大旱，人们吃喝相当欠缺。一天放学，我们趁修桥人歇缓，脱掉外裤，拔几根彬草扎住裤脚，从石子堆上偷揽了几十颗，听有人喊，我们疯也似地背起石子，撤腿就跑，担心路上跑被截住，顾不得面前一丈多高的悬崖，纷纷跳下，幸亏崖下全是当时修桥铲下的虚土，才毫发无损。民兵收回了石子，交我们到学校，每个人灰头土脸，被赤脚罚站(鞋子陷在了齐腰身的土里面)，至今想起有位姓黄的乡邻同学，他比我们大，因为聪明调皮，受了很多人的打骂。这次被老师同学批斗的不轻，一两年后突然因头疼而亡……
这件亊给我的童年下了很大的阴影：聪明遇见世俗，注定是不欢而散。愚昧逢到觉醒一定是诋毁诬陷。
不分邻舍、族人、亲房、本家。《名人传纪》里，没功成名就的人，先前的遭遇几乎皆是这般。人性的悲据，最怕用现实的眼光误判有精神风骨的少年。
那天半夜才悄悄溜进家，也未少了父亲的饱打。天亮上学，感到屁股后面有点垫，翻看烂裤子，天啦，在母亲补过的夹层处，还有一枚未倒完的石子。石子通白，上有几颗黑点，甭提我有多高兴了。所有的委屈，倾刻烟消云散，悄悄地把这枚石子放在疙窑的哨眼里。放学，星期天，拿出来玩玩，看看。它一直陪伴我初中毕业，直到上高中后，在搬家过程中丢失，曾为此还十分的不舍遗憾。
物是通灵有情的。它从亿万年前诞生，经历无数的自然变故，冰川火山，才和我谋面今生。我之与它，幸则有缘，不然怎会在人生几十年的匆匆里，得以相遇？但我们又是可悲的，风尘一生，无法与一物撕守永远，人相比它，又是多幺地无奈悲残？！
长大求学，见到石子沙子那是经常，并感叹它们的功劳，几种几乎同一属性的材料按比例搅兑，加入一定的水，就能彻底改变人类的居住环境，特别旱田压上沙石子，保温保湿，高产稳收……石子啊，功劳无边！
工作后，单位距黄河不远，周末黄昏，喜欢一个人骑自行车到黄河滩涂游玩，看落日夕照，黄河的波涛；赏芦苇丛生，野鸟筑巢翩飞。诗意的风光，醉美我的眼晴。漫步，无意中捡了好多石头。
在一个周日的小雨天，独自去黄河边，牛毛一样的雨丝斜飞在河面上。渡口，忙着摆度，进城赶集的车辆行人回家。在拴度船的揽绳处，我驻足观看，想了好多：一河浊浪，英勇了多少人的艰难悲壮，寄语了多少有志男儿立排撑蒿，以筏子客的身份，命系于几只用牛羊皮胎扎成的筏子上。苦大危险，以命换钱……
艰难，成就了多少人的奋不顾身；劫难，逼就了多少人的英雄形象。
"亲戚，雨下大很，还不回家？你要过河，我送你过去，不然，我们拴船收工了。"舵手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连忙说"谢谢！不用了，我是随便转着浪呢。"转身，脚下泥沙因雨拌了我一个踉跄，刨出石头，我要看看它的模样，模糊看得，好似上面有图案，抱上它，几步奔到河边，勺水冲洗，天啦，一棵古树的形象。忘记疼痛，一瘸一拐地登到拜上(当地人土语，实乃土筑黄河堤坝)，取下自行车后坐塑料袋装好，推车走向有公路的方向。
日短加阴天，天黑的很快，且如墨汁一样。无奈敲开公路旁主人家的大门，说明情况，他邀请我住宿吃喝，还说一步临近，不要客气……我顾不了许多，请他快端一盆清水，拿来一条毛巾，我把塑料袋绳子解开，放一块石头在脸盆中……他说，唉呀亲戚，不就是一块烂怂石头嘛，把你还折腾成这样，快换衣裳，老婆子的饭要熟了，赶快上炕……他见我还在看，他又说，你们南来人，没见过石头，我把比你这好得多的石头都砌了院墙，不信，你天亮去看看，二院根脚都是石头砌的，你要的话，我给你拆几块……
是啊，那个年代，人们还不知奇石价格比种的粮食还贵，也很少有人把奇石做为一种文化图案去欣赏。沿河，多少人家宅子根脚、牲蓄厕所都是用石头砌成，为了牢固省钱，便就地取材。
石头拿回家后，置坐摆放，经年擦试，锃亮无比。一棵枯树，顶一朵云彩，苍劲古旧，老枝横天。为慰苦爱，赐名"枯木逢春”。每至夜深伏案为官文卖命，倦意来袭时，我都会端起茶杯，来到置石的地方，端倪它的幽远，诘问它的成型，揣摸它的过往，销魂它的相遇。顿有睡意全消，文思皆涌之感。
我喜欢石头，喜欢它的世故而不死板，滑圆而不变节。
我喜欢石头，持有几块即可，不为买卖赚钱，只为在繁忙时，有喜好可剔除眼晴的疲困。
天地万物，本无尊卑。人间万事，原无贵贱。我之于石，石之于石，不也是物的异类，质的区分。遇见它，是我一趟又一趟操持修行的缘份。眼观天地：日月星辰，天道自成；翠竹清风，雅淡爽心；黄花冷露，怜悯生情；衰草枯杨，风韵忧存；石头俊峰，芳华如今。
念一块石头，仰一轮明月，素人的一生无非两个字：普通。只有普通，才能经得起更迭，受得了苍桑，换一份永恒。
因为一个爬扑子的摔，得了一块石头的悦。您说，我和奇石的缘该有多深？！
作者简介：杨进荣，会宁县刘家寨子乡人。本科学历。中学时代起在巜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巜诗人》《驼铃》巜白银晚报》《白银文艺》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现供职央企，从事文字工作。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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