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北京”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他长得清秀、瘦小文弱、声音纤细,像个女的,人们都把他叫假小子。因为出生在八月一号,原名叫吕军花,被叫转叫成:“女人花”。
自从我嫁到“小北京”这个小院,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从他一口地道的八频道开始的。因我大学的时候和东北的女同学住在一起,被她们的语言同化,回来以后还拐不回四频道。他以为我也是北京人呢!
我俩就那样唠上嗑。那时我刚成家,有大把闲暇的时间读书和散步,早起爬山时路过“小北京”所在的门房,都会点头打个招呼,晚上他下班后,喜欢在他家门口跟老陕样蹲着吃饭,他住的地方也是个楼头,跟学校的门房只有二、三十米,那是我和爱人散步必经之路,所以还会跟他搭个话。

那些年,我因为经常往外投稿,总有许多报社和编辑部的信件要寄到学校,都由“小北京”负责签收和转发,每次遇到我的信函,他总是格外重视。有时候,下雨了,我没出去,他顾不上雨淋,一刻也不耽误给我送到家里来,让我非常感动。
既然来了,一定要请“小北京”坐下来,擦擦身上的雨水,喝杯热茶,小聊一会儿。就是这样的雨天,才知道他原来是北京知青支援大西北时过来的。开始还代代课,政治、历史、常识、地理等,都是副课,也很清闲。后来在一次学校塌方,意外救灾抢险中,他的头部、眼睛受伤以后视力严重下降,以至于看个书和报刊,都要用放大镜了。学校为了照顾他,就把他放在了门房这个岗位上。上课、下课时按个电铃,卫生也就门口那一段儿,平时负责收发个学校订的报刊杂志,每天给各办公室一送,再就是来访人员的登记工作都归属于他。只有门房是两班倒,晚上主要巡逻一下,严防偷盗搞破坏的意外情况。就这样在门房一待,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也快退休了。

问及他家里的情况,他说父母都已经相继离世,前几年眼睛没受伤时还回去过,兄弟姐妹都比他过得好,渐渐的他也就不愿回去了,嫌和人家落差太大,话都说不到一块儿,慢慢的就生疏了,现在连信儿都不写了,以前还通个信儿呢!说一千,道一万,落叶归根,闭眼之前如果还能回到北京,给父母上个坟,磕个头,尽个最后的孝道,那该多好!谁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呢?
我又问:“当年政策让知情返城时,他想没想过回去?"他说:“想啊!”那时候指标少,还有比他条件更差的,他照顾人家,以后还专门有人来找他,让他把名额转给那些人,最后都走完了,就剩下他一个人没回去,落单了,以后也不想回去了,感觉到没意思,家似乎越来越远,北京也越来越陌生。

那个时间,年龄也大了,当年成分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落实清白,咱这地方又偏。加上他又不太会甜言蜜语,条件好的姑娘也看不上他。最后就找了一个没工作、心眼好,但轻微有点智障的女人做了老婆。也没什么仪式,就给了对方家一点钱,扯了个结婚证,就在一块儿过了。这不,现在两个女儿都上中学了,一个读初中,一个读高中,学习还都挺好。就是都跟他一样都戴眼镜,讲到这儿他自己也笑一笑。我说:“没事儿,只要度数不是太大就行。"他说:“看吧,看将来都能考个什么学吧!" 对于孩子,现在他都是在尽义务,看她们的个人造化,由她们去吧!雨还没停,他也不坐了,解释道:还有几个人的信,不熟悉就让他们自己来取,都写到小黑板上了。他还要赶回去,给那个上夜班的人交代一下,也就该回家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让他把伞打上,他死活也不肯,我只好作罢。
雨雾中,他趟着流成河的水路,从我们的小巷走出去,那背影稀疏的就跟冬天的干枝梅似的,他的内心却透着涯边的古松的苍劲。那里不仅有他的古道热肠,还有他与世无争的清静心。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小北京”的两个女儿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相继都考上了大学,几年后,成家育子。但是女儿结婚的时候,他却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当他的大女儿带着他的小外孙回来时。非常可爱,我把朋友送我女儿的几套还没顾上穿的衣服送给了“小北京”的大女儿,她非常客气的说:“很喜欢,谢谢!"她跟我聊,她找的她同学,家境都很一般,两个人都上着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我说:“都一样,我们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晃又是十年过去了,今天去物业上交水电费,又一次见到“小北京,"我跟他打招呼,他用手竖在耳朵边上说:“听不见,你说啥?大声点儿!"然后透过那比啤酒瓶底儿还厚的眼镜,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你是谁?我记不住了!”然后挪着老态龙钟的步子,缓缓地往外走。我鼻子一酸,“小北京”已经老了,回北京的愿望,真的就成了永远的梦。

走出物业室,抬头看天,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呼朋唤伴地盘旋在一棵大树的周围,大树的上面是它们的鸟巢。
透过那茂密的枝丫,我听见费翔正悠然地唱着: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踏着沉重的脚步,故乡路是那么漫长,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芳香,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漂泊,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伤。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漂泊……

楚丰华
2020.2.29
6:38
作者楚丰华原名楚凤琴,祖籍河南许昌人士,67年出生于铜川焦坪,大学学历,供职于市铝箔厂,现已退休居住在老区。作者自幼喜欢耕读于文字,曾有多篇文稿在数家编辑部发表。希望在更多的文苑结识更多的文友,以便相互交流、提高,把更好的作品分享给更多的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