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憩园

当他一身臭汗坐在刚砌好四五十厘米的灰砖上

他想起他爱过的女人正在平原变老。

一个人年龄越大

越容易停下来思考衰老。

依赖记忆活。

二十郎当岁的青年

他们不知疲倦为何物

也不理解词语，更别说丛生乌桕

再次长出来的圆舞曲。

他将挽起的袖子松开

一些泥沙随风散落。

他重新挽起衣袖

等待新的泥沙进入肉里。

果核藏匿于果实中

他抬起头来四处闻着。

相比一马平川

他更爱这里，一座小山连接一座小山。

他们将房子建在小河边

上山劳作

下山就在河里洗澡。

第二天又把河水的秘密带上山

日复一日，永恒连着永恒。

       【吴投文推评语】一个人在劳作中停顿下来，就地取材，坐在一块灰砖上，他的心思大概是空的，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情，生命中的一些片段霎时被放大，又转向更深的幽暗。从这首诗呈现出的情境来看，是人到中年之后才有的感喟，平静中显露出不无沧桑的调子。人生的盛年已过，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此时的心境不再有年轻时的骄傲，“越容易停下来思考衰老”，对人生远景的凝眸让位于“依赖记忆活”。

         这首诗写得相当克制，眼前之景是恍惚的，记忆也是恍惚的，两者浑然而不可分。年轻的时候精力饱满，现在却惶恐于身体与精神上的疲惫，但又似乎是坦然的，诗中有一种平静的苦涩与容忍。“他将挽起的袖子松开/一些泥沙随风散落”，这是看得见的泥沙，象征生存中的苦难或生命中的苦涩；“他重新挽起衣袖/等待新的泥沙进入肉里”，这是看不见的泥沙，象征不确定的记忆或未知的命运。诗中的泥沙一虚一实，却都有隐微的象征内涵。“新的泥沙进入肉里”，是否带给读者一种生命深处的灼痛？

        接下来的两句，“果核藏匿于果实中/他抬起头来四处闻着”，堪称妙笔，既指向命运的晦暗，也指向现实的情景，把“他”心中的暗涌敞开在一片山中风景的背景中，“他更爱这里，一座小山连接一座小山”，给人一种炸裂般的惊颤感。一个人久居山中，不管是上山劳作，还是下山洗澡，都是一种妥帖的皈依，“日复一日，永恒连着永恒”，生命在平静的循环中终究难以掩饰隐隐的苦痛。

         这首诗有一个特定的情景“山中”，眼前的小山绵延不绝，既是生命的酣畅，大概也是生命的某种困境。一座山既是高度和升腾，也是障碍和阻隔。一个人在此终日劳作，当他停歇下来的时候，他的怅然若失来自生命的某种残缺，亦是对生命的某种隐秘补偿。他在属于自己的记忆中活着，也护卫着属于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