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泪眼觅诗星
——忆刘章
刘章研究会顾问 李同振
音容笑貌驻心中,不信旋间无影踪。
驾鹤升天何处去?仰头泪眼觅诗星。
这是我含泪写的一首《痛悼刘章恩师》。2月20日,刘章夫人徐贞电话告知:“你的老哥哥走了,本来上午还好好的,忽然就不行了。”前天我电话问候,刘章也亲自说:“我们好好的,放心。”还嘱我保重。春节前恰逢老师生日,我登门拜访,刘章谈笑风生,高兴地把我送出门外,握手告别,没想到这竟是永久的诀别啊!此刻,我恳求为老师守灵送葬,嫂夫人婉辞说:“眼下闹疫情,小区封闭式管理,老家的侄子们也不便过来。非常时期,丧事从简吧。”我久不平静,不禁想起刘章为我作序所言:“许多人自称是我的学生,不过出于谦词。同振是真正爱我读我的诗友之一。同振是我的好学生,又是好朋友和好兄弟。”前些年,他的家乡承德成立“刘章研究会”,老师推荐我为副会长,后来改称顾问。我有责任连夜赶写这篇《忆刘章》,铭以纪念。
刘章曾任石家庄市文联副主席,我为市文联会员,却未曾谋面。那是2005年秋,我到市博物馆参观,刘章作为燕赵名人专题介绍,更激起我的敬慕之情。于是,经文联介绍,我特地登门访问并拜刘章为师。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清瘦矍铄的长者。他家没有豪奢的装饰,有的是书香赢门,诗韵满庭。正如其《自乐诗》云:“无争无欲自无愁,三世同堂书半楼。敢向人间夸富贵,知音百友遍神州。”没料到他曾身患重疾胃癌,做过手术;然而,他“尚存一口气,不敢忘吟诗。”他以诗为生命的精神使我深受感动。他为我批改拙作,是恩师把我引入格律之门。手捧刘章诗书,我如获至宝,一股浓郁的刘章诗风扑面而来:淳朴幽雅 ,清新酣畅,寓意深远,余味无穷。研究学习刘章诗风,决不是关乎他一个人的问题,对诗词界应有一定的推动作用和积极意义。我试写一篇《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研究学习刘章诗风》文章,收录于2008年西安《全国第23届中华诗词研讨会论文集》。
淳朴,是刘章诗文给我们的第一感觉。他贴近社会,贴近自然,贴近生活,贴近民众。随拈一首:“问罢花魂问鸟魂,鸟花谁个早知春。鸟言春起云中翼,花说春来土里根。”刘章采颉生活小浪花,折射历史长河巨变。于是,他既写《故乡行》,又写《大山音》;既咏《青松赋》,又咏《白雪歌》;既颂《卖花女》,又颂《修车人》,乃至《怜虎辞》、《咏牧羊》、《咏驴诗》,通过平凡事,了却非凡情。正如他诗中所云:“百草千花充我腹,天光云影化诗情。”“天下风云涌笔上,推敲诗句度春秋。”清新,是刘章诗文语言的突出特点。他善于从日常用语和民间白话中发掘闪光语言。在为我批改诗稿时,他特别告戒勿“涩”。而刘章老师从不用僻字生词,随你报章新语,还是凡民俗言,他信手拈来,应用自如。且看他《野归》:“野田归闹市,衣上带桃花。耳畔嘤嘤语,蜂儿追到家。”真可见“诗心更比蜜蜂忙”。再赏泳荷《惊艳》:“微风袅袅送莲香,半似仙乡半梦乡。千顷荷花争俏丽,惊呼秋色胜春光。”好个秋色春光图。而在诗人的古风长诗中,更是酣畅淋漓,且从《登棒槌山歌》摘句:“优哉游哉何惬意,李白怎如我神气?不须举杯邀月来,老刘欲访蟾宫去。折桂作笔写新词,天上题诗香满地……”试问读君,是否亦飘飘欲仙乎?富味,更是刘章老师诗文的内涵。当他举家乔迁石家庄的时候,由感《乔迁过罗文峪》一首:“喜庆乔迁又自伤,辞亲路似九回肠。罗文峪口停车望,从此家乡是故乡。”家乡与故乡,一字之别,寄意深远。从戎装军人到莘莘学子,从远嫁新娘到海外华人乃至常年在外打工者,勾起多少反复吟诵和不尽沉思。笔者曾发表《村姑出嫁》尾联:“临上彩车回首望,自家从此变亲戚”明显仿句。再看刘章《山行》:“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好个“问”字,既把黄花人性化,又把人容于自然,神来之笔,妙不可言,难怪作者亦因“得意之句,兴奋异常”。而读者在赞叹之余,又激起多多模仿吟句。笔者发表小诗《返乡小路》:“当年植树早成林,忆唱童谣步翠荫。小鸟似明乡语调,跳枝带路入新村。”老师影子明显可见。
刘章从文一路走来,他从新诗起步,其开山之作《牧场上》“花半山,草半山,白云半山羊半山,挤得鸟儿飞上天”,早已脍炙人口;他成名之作《山行》佳句:“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广为流传。此二首,也是当今“有我之境”的经典名篇。而刘章步入晚年之时,其意境更有升华,他《散步偶成》:“老来业外更无求,早晚悠哉信步游。捧起朝阳抛落日,红轮是我健身球。”他《立身平原》:“无际大平原,天圆地也圆。中轴应是我,日月走双肩。”何等奇妙!【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此时此地的刘章,与天地合一,诗人升华自我,神化自我,成为自然的驾驭者,天地的主宰人,从有我到无我进而忘我终归超越自我,此乃超我之境也!为了效仿“中轴应是我,日月走双肩”之境,我专门奔赴远郊旷野,静心体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刘章的灵感终于附身,我吟成《天穹》一首:“蜗居休怪小,大野任抒情。抓紧地平线,天穹作帐篷。”刘章老师赞许有嘉。从新诗《牧场上》开山之作,到绝句《山行》代表作,进而到超我之境《散步偶成》高峰之作,堪称刘章寻诗生涯青中老之“三部曲”,亦体现其从文六十余年“清新淳朴富味”之诗风也!
刘章是诗词改革创新发展的推动和实践者。他常对我说,要尊格律,但不唯格律,不泥格律。“要做诗的主人,决不做诗的奴隶。”刘章老师曾对笔者讲起李白诗:“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说:这脍炙人口,千古流传的名诗,失对失粘,只能是基本合律;如果拿到现在来,那家刊物敢发表呀? 刘章还调整平仄写“汉俳”、“赶五句” 和“三句半”,做了新的尝试。《中华诗词》还以刘章为引领开辟了“诗词改革”栏目,我也曾凑数其中。他与高昌合作出版了《白话格律诗》一书,通篇可见格律元素的新诗;在他主编《燕赵诗词》期间,还特地设置了“平仄渡口”栏目,专门刊登意境堪佳而格律稍违的诗作。还要指出的是,刘章老师精通古韵,但不固守,时常发表新声韵诗词,对新声韵的推广起到促进作用,难能可贵。
刘章诗风不是偶然产生的。这是诗人长期磨练积累的结果,是与刘章之为人为事为文分不开的。一是身直气正,气正诗清。2009年11月,石家庄一场大雪。刘章家居顶层,房顶失修,雪过天晴,房漏滂沱,我去探望,只见大小房间接着许多盆桶,诗人刘章竟在中庭搭了一个临时平台,笔耕不止。我有感写了一首《漏屋咏歌》:“雪溶房漏雨滂沱,却道天公赠墨多。椽笔疾书何若是?茅屋所破谱新歌。” 2009年12月,刘章在家突然晕厥跌倒,家属急送人民医院抢救,我闻讯赶到时,还躺在走廊临时病床上,他刚刚安顿下来,又捧起主编的《燕赵诗词》进行校对,当时,省诗词协会处于不正常状态,刘章大局为重,从组稿、编辑、校对乃至印刷发行,一人担当,即使在急救病床上,仍未放下,经我请求,曾临时交我部分校对任务。2013年7月30日,电话中他告诉我说,医院确诊复发癌细胞,准备放疗,我赶忙前去探望,看他消瘦的面容,我有几分担心,老师却一片坦然,说:“现在问题不大;即使有事,我这个岁数也可以了。”我心潮涌荡,老师为我指点迷津,修正平仄,推荐加入中华诗词学会和省作家协会。老师没有吃过我一次饭,我却是他家餐桌的常客。他赠我精致笔筒,送我茶叶,今日又赐小茶壶。我理解恩师脉脉浓情,我情不自禁吟成一首新声韵小诗:“学生谁比我知足?师赠清茶又赐壶。若许炎凉多品味,小壶容纳大穹庐。”老师家居临近城中村,农民诗人常来作客;我陪古稀的食堂大师傅牛藏粮探访,他热情题写书名;黑龙江青年诗人赵日新出书,我代请帮忙,他欣然题词,首寄未达,亲自再挂号邮寄;我随中华诗词大会癌症参与者白茹云到访,他家热情招待,《中国文化报》等刊文报道。正如高占祥所云:“许多人都谈到自己得到过刘章同志的帮助,这很让我感动。”也还如诗人刘庆霖所言:“谁写好诗,谁就是刘章老师的好朋友”。常言道“诗言志”,文如其人。他淳朴谦和,在文艺界,不管新兵老将,他都热情关怀,鼎力相助,真堪文坛“观音菩萨”。 某些人把刘章称为“农民诗人”,这只是他的出身,并非他的全部,他曾奔波在深山,亦多忙碌在闹市,从县文化馆,到省歌舞剧院,到《诗刊》杂志社,都留有他办公桌的一席之地;大江南北,国内海外,都曾谱写刘章诗章。人民语言,还诗于民,人民诗人,为民所爱。
刘章是扎根于燕赵大地的全国著名诗人。新市长到任,登门慰问,老读者笃情,千里拜访。其故乡为其名诗树立诗碑,受到当地群众和诗词界好评。为表达心意,我曾每年向刘章老师敬赠十首小诗,业已积累百余篇,还有在《中华诗词》等报刊曾刊登十余篇学习研究刘章的评论文章,日前已经将打印稿呈刘章老师审示,老师长子诗人刘向东与我商定,择时编印一个文集。可惜未等完成,恩师仙逝,终成遗憾。值此悼念老师之际,我又捧出老师题赠的字幅:“感蒙错爱读刘郎,入骨相知著锦章。一日无诗抬望眼,李君鼓浪在前方。”我将铭记恩师的鼓励和鞭策。老师还留给我扇幅,这是他写给我的一首藏头诗:“同在一城仄仄平,振兴诗苑共心声。长风万里谐音韵,春绿秋红色彩中。”我将永久收藏恩师留给我的珍宝啊!这也是先师遗留在诗坛的一份永久的纪念啊!
恩师一路走好!人民诗人千古!
20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