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纺车
作者/杨进荣
01
窝居孤处,从老宅到新舍,穿梭数回,为打发寂寞的日子,替疫情的扩散而纠心。老宅门前,几棵穿根杨,秃枝插向天空,不仰脖子,几乎看不到树冠。树冠上有两三个喜鹊窝,人移到新院后,喜鹊也没有了踪影。前年还是去年,我到过树下,有只喜鹊不知因何毙命于树根旁,从那以后,喜鹊的喜庆之声,彻底消失了。
喜鹊是有灵性的鸟类,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另一半或家族成员罹难,才有举族迁徙的可能,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大自然的生灵,各有特性权限,栖在哪里,飞往何处,生在哪地,终老何乡,非我之力量可以控制。但无论怎样,残旧的宅院,加上里外的枯草,爬满院墙和厨房窑巷的苔藓,足能让我心生怜念,而没有了喜鹊绕树咂飞的场景,更掀一丝寒烟,清泪滴裳。
没有人居的村庄,自然死亡。没有人住的宅院,装满父辈们生活的哀殇。没有飞鸟昆虫的自然,怎会留所有的奢华让人类独自受享?
老宅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死树烂椽,塞满磨堂窑,乃至我不能入内,看一看几辈人最现代的磨面工具,是如何由五寸厚变为两寸薄的?那些椽子也是命不逢时,三十年前的稀罕货,尽如此地遭人嫌弃,废置地配不上一点用场。
如此说来,石磨是宝啊,久居在此,还是痴心如故,热爱着这个旧窝。
转身,来到了东耳房,锹把粗细的所谓椽子,早已撑不住岁月的摧残,风霜雪雨的蹂躏,房面明显坍陷。我打开只能溶一个进的单扇门,三捆中学时代看过的书籍课本,还在房梁上残喘,麻钱厚的尘土落在顶上,装书的塑料袋朽不敢摸,一摸即化。小心解开绳,抱在院内,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发黄的书页,歪歪扭扭的钢笔字迹,瞩目处,那些嫩稚的岁月,尤如昨天,全部浮现在我的眼前。空腹上学,不知有什么早点。穿不起"六一"的一件白色衬衣,在泥泞的院子里哭闹。一中的树叶,还在泛黄的《陇苗》里夹着,柏丫的嫩绿,被杂志压平,还很鲜亮……岁月啊,收走了我多少的光阴,将我交付给了两鬓如霜的今天?懂了已迟了,迟了已变成懂了的许多遗憾!
我用毛笔写在墙上的《沁园春.雪》还依稀可辨,但我已没有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果敢;姜得剑老师书赠我的条幅也在,但被该死的糨子贴上,取下就是废烂纸片。
02
这些看似无用的书籍,丰富了我的今天,成就了我的现在。非是读书无用,而是读书有没有让你脱胎换骨,长成一个有精神长相的人。
重新晾晒捆装,挪放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我希望后辈们能像我一样,热爱每一页有字的纸张。
翻来找去,终于找见了挂在厨窑墙上的那辆纺车。找一板凳,轻轻地取下,拿一片抹布,把洒落在上面的灰尘除掉,楸木做的这架房车,黄葱葱,散出淡淡的木香。手柄和脚踏处,有明显地凹槽印痕。太太时代,是清朝晚期,因儿孙较多,买不起布匹,放了自家唯一一棵楸树,请木匠做成了这架纺车,从此,夜深人静,纺车在太太的手中脚下摇转,羊毛棉花由团状变成一根根能织布的细线,太太用织好的线前去染房换兑成材的布料,缝成衣服,供儿孙们穿戴。
太太我没见过。但她教会了我的几位奶奶,他们都是贫寒人家出身,清朝末期,能在机械上纺线,内心很是激动。所有房份的奶奶中,数我的奶奶学的最快,纺线的手艺最好。后听母亲常说:我们妯娌没有一个能学上你奶奶,三寸小脚,细挑身材,大高个子,茶饭好,针线活很巧,一个人一晚可纺五六斤线……
母亲每每说起奶奶,眼神里都有无限的憧憬与仰慕之情。母亲憨厚乖巧,早年又很难生存下孩子,自然奶奶比较疼爱。
我常常撼狠,家族如此之大,生来未逢太太,记事不知奶奶。这种无可奈何的酸楚萦绕在怀,长成心结,所以太太奶奶远在秦州入土为安,但我都要在清明远道前去缅怀,没有这些根,哪有我们这么多的树稍在尘世中飘摇?!
奶奶走后,纺车自然分给了母亲。奶奶说,她(指母亲)存娃娃太晚,娃娃们都小,拉不活,这辆纺车给她,纺些线给娃娃缝衣裳,多余的挡掉,还可换些油盐钱……
幼年时,一般八点前,母亲忙着做饭洗锅涮碗,之后喂猪。然后,坐在地下的纺车前,开始了她的加班加点。那羊毛,一般都是毛屎(羊肚门周围的毛)毛,先用手工挑捡,撕化,再一撮一撮续入纺轮,不多不少,粗细一般,便有飞短流长的毛线成型。
母亲通常会哼着小曲,一手入毛,一手摇车,"月亮亮,镰子忙,谷子穗穗比人长……东边太阳明晃晃,王二嫂赶早去打场,忽听得喊愣愣雷声爷响,一场的谷子泡了汤……”。母亲的小曲是我童年的摇篮曲,渐渐带我入梦乡。以至后来,母亲停止纺线,我都难以入睡,总感觉象家庭作文没有完成一样。
母亲用纺成的毛线,给我们冬天编织成毛袜,穿在脚上,十分热乎。现代人都不穿羊毛袜了,即是穿,也是十分精细的那种。但我很怀念母亲织针的那种毛袜,厚重而结实,暖脚更暖心。
03
纺车不是一件古董,但它是一件旧物。半生衷爱旧物,尤如三生石上执手发过的誓言,充满内心无法抵触的朴素情感。如若是人,难处则可转身而去。如若是事,可淡忘于岁月长河中,边走边忘。唯独旧物,爱与不爱,它就在那里。含蓄内敛,深沉自然。周身流淌时光的味道,多处洋溢着岁月的气息,风尘一身而不凌乱,古容旧貌却不张扬。
纺车只是一件物品,但表寄着无限多的文化情怀。每一件旧东西,都留下了时代的印迹,能工巧匠的无限智慧,不管他们值不值钱。这世界用金钱恒星长久价值的东西毕竟不多,更多的则是以呈现历史、系于文化要素的永久价值在其中。如这架纺车,虽然简朴,但它养活了我们的从前。
重新擦试纺车,就象看到先祖夜灯下的艰难!

作者简介:杨进荣,会宁县刘家寨子乡人。本科学历。中学时代起在巜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巜诗人》《驼铃》巜白银晚报》《白银文艺》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现供职央企,从事文字工作。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本期编辑:梦如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