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献给奋战在卫生防疫战线的白衣战士:
山玫瑰(长篇小说 第十五章)
刘云贵

第十五章 义当红娘
贾店公社离榆山县城有六七十里地,郑志骑了两三个小时才赶到这里,按柳秀玉说的地址,他七转八拐总算找到她们的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是以前的一个老教堂,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关闭了,成了县纺织厂的仓库,现在又变成了女职工们的宿舍。
老教堂的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有横七竖八的原木,长短不齐的钢筋,胡乱堆放的砖头,铁丝上晾晒着女职工们花花绿绿的衣服被褥。郑志推着自行车来到老教堂门前,这是一座青石结构的建筑,座东朝西的大堂门前,看不到冲天的钟楼,只有青灰色的屋檐和灰黑色的筒瓦,上面隐约可见牡丹、飞龙的图案。
堂门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对联,虽被涂抹的斑驳陆离,仍可辨认:守十诫遵四规方能世主 ,胜三仇克七罪乃可救灵。
门上的石刻是祥云间的两只仙鹤,簇拥着一顶冠冕,暗示着这所教堂的品级。老教堂的顶端有一座小钟楼,小钟楼中晨敲暮响的钟声平息着世人冲天的欲望,让人们平平静静地守护着自己的心灵和生活,文化大革命的狂风骤雨把这种宁静毁灭殆尽。
“哗”的一声,一盆洗脸水从老教堂中泼出来,差点浇了郑志一身,他躲闪着叫道:“喂!喂!慢点慢点,有人呢!”
一位胖姑娘探出头看了看,叫道:“哟!郑志来啦!是来接柳秀玉的吧?”
“哦!是你,舒媛,小玉在吗?”郑志一看是舒媛,便问道。
“噢!一大早还念叨你呢,你也不来,她说是到照相馆拿照片去了,进来等她一会儿吧。”舒媛挺热情的,招呼郑志到屋里坐下。
郑志也累了,放下自行车来到老教堂里。舒媛指着门前的一个木床说道:“这个床是小玉的,你坐下歇歇吧。”郑志便坐在床上休息。
柳秀玉的床头放着一只橘红色的柜子,床上铺着花青色蜡染的土布床单,床头放着“横绞梭”的土布棉被,几团大红色的毛线像几朵盛开的玫瑰花依偎在蓝白相间的被子旁边,格外耀目。
“小玉没给你说吗?她在给你织毛衣呢!”舒媛瞅着郑志说道。
“噢!舒媛,没跟王姐到翠河去啊?”郑志拿起毛线团揉摸着,抬头看看这个白白胖胖的大辫子姑娘问道。
“没有,今天是星期五,纺织厂轮休日,离家近的都回家了,就剩下俺和柳秀玉守‘老营’了。”舒媛冲着郑志一笑,低下头回答。
老教堂的屋顶是拱形的,很高大,缕缕阳光从百叶窗里照射进来,屋子里显得明亮静谧。十几张木床密密麻麻的摆放在屋中央,床上堆放着女孩子们的衣物,墙上挂满了女孩子们的用品,空气中散发着女孩子们特有的气味。
舒媛好像还没有用餐,正在煤油炉上做饭。
柳秀玉回来了,她见到自行车,欢快地跑进屋里叫道:“哥!你来啦!”
还没等郑志搭话,舒媛撇着嘴说道:“小玉,快别这么叫,羡慕死俺啦!”
柳秀玉不好意思地说道:“舒媛,你别笑话俺,俺叫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舒媛笑道:“小玉,你对象多疼你啊,怕你坐车硌着,还带来被子呢!”
柳秀玉瞅着郑志说道:“哥,你带被子干嘛,俺没那么娇贵。”
郑志说道:“俺是从贾店汇河工地来的。”
“哥,你上工地去啦?咋不说一声呢?干嘛今天还来呢?多远啊?多累啊?”柳秀玉听罢心疼地埋怨道。
舒媛插嘴道:“人家是想你了呗,还不快给人家做饭吃。”
柳秀玉翻了翻床头柜子里的面袋说道:“舒媛,你还有面粉没,俺这儿光剩下地瓜了。”
“你不是说你就喜欢吃地瓜么,百吃不厌,今儿也给他煮地瓜吃得了!”舒媛笑道。
“那怎么行呢?俺哥是第一次来呢,又跑了这么多路。”柳秀玉说道。
“小玉,俺逗你玩呢!我这里有面粉,拿去吧!”舒媛提溜着一个小面袋递给柳秀玉。
“小玉,我吃了饭来的,还不饿呢!照片拿回来没?”郑志问道。
“拿回来了,照得好着呢!”柳秀玉从布兜里取出照片,两人坐在床沿上看了起来。
舒媛端着碗过来看,她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照片,端详着“啧啧”赞道:“小玉你看,你贴在他胸前,他把你搂在怀里,你俩头抵着头,笑得多自然,跟喝了蜜似的!人家照相师拍得真好!”
“舒媛,你不知道,这是俺们让她这样拍的。那天到了照相馆,一对农村来照订婚像的,都被那个烫发摄影师摆弄哭了。俺哥给她说:我们摆好姿势,让你照你就照,照坏了不用你赔,我们就摆好姿势拍下这张照片。”柳秀玉高兴地向舒媛炫耀道。
“舒媛,你照订婚相的时候,也要这样照噢!”
“俺……俺还没有对象呢,跟谁去照啊!”
“呵!你长得这么白,这么胖,眼睛这么大,辫子又这么长,还怕没有小伙追嘛!”郑志瞅着舒媛摇头晃脑地说了这么一通,把胖姑娘羞得脸色绯红绯红的。
“哥,你们翠河卫生院的王守田不是还没有对象吗?你给舒媛介绍介绍得啦!”柳秀玉记性不错,还想着王守田呢。
郑志仔细打量着舒媛,只见她个子比柳秀玉高点,身子比柳秀玉胖点,细眉毛,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苹果脸,大辫子,走起路来两个大乳房颤颤巍巍地挺有女人味儿。
王守田,他要是和舒媛搭成夫妻,那真是胖瘦结合,高矮搭配,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行!我们卫生院的王守田挺忠厚老实的,泰安卫校毕业的,比俺小一岁,二十二岁,属羊的,舒媛,你看行不行?”郑志问道。
“哥,你还用问吗!当然行了,是不,舒媛?”柳秀玉直言快语地抢答道。
“俺是个吃农业粮的,谁知道人家嫌弃不?”舒媛腼腆地说道。
“吃农业粮怎么啦?谁家的粮食是从车间里长出来的?那国库粮也是老农民种出来的吗!”柳秀玉又抢着说道。
“小玉,你急什么呀?舒媛,我听王守田说过,他好像不大在意吃农业粮国库粮啥的,你多大了?”郑志问道。
“哥,舒媛和我同岁,属猴的。”柳秀玉又抢答了。
“俺问舒媛呢?你们都是属猴的,你看人家舒媛多稳重。”郑志说道。
“属猴怎么啦?‘猴子骑羊’,稳稳当当!”柳秀玉大声说道。
“那……那嫁给属马的呢?”郑志笑问。
“‘猴子骑马—一跃而上’呗!”柳秀玉做了个上马的姿势,朗声说道。
舒媛见小两口斗嘴,笑道:“你们别争了,俺娘说过,要俺找个吃国库粮的,能抱个铁饭碗,省得以后挨饿。俺娘还说过,属猴的嫁给属羊的,稳妥,不受气。”
“那咱们赶早不如碰巧,上午就到翠河卫生院去看看王守田,怎么样?”郑志问道。
“俺……俺还没有准备好呢?还没有件新衣服呢?”胖姑娘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舒媛,什么新衣服旧衣服的,人家是看你的小脸,又不是看你的衣服,你看俺,照订婚像时就是穿工作服照的,不是一样好看吗!”柳秀玉拿着照片显摆道。
“那……俺这就跟你们去。”听罢柳秀玉的劝说,舒媛心动了,同意去翠河卫生院相亲了。
舒媛吃罢饭,收拾好碗筷,又洗了洗脸,抹了些雪花膏,换了件花衣服,扭着身子问柳秀玉:“小玉,你看俺还行吗?”
“行行行!跟‘银环’似的,快找‘栓宝’去吧!”柳秀玉拉着舒媛戏谑道。
郑志骑车带着柳秀玉,舒媛骑车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向翠河公社卫生院驶去。
太阳火辣辣的照射在大地上,油菜花粲然而去,留下串串荚果。田野里不时闪过金黄色的麦浪。哦!今天是五月二十七日,再过几天是芒种,麦子就要熟了!
阵风吹过,麦浪逶迤,棵棵麦穗你推我搡,绘出丰收的画卷。隐隐麦香随着风儿呼吸到胸腔里,是那样舒爽惬意。郑志推着自行车,领着柳秀玉和舒媛,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地走进翠河公社卫生院的大门。
又到了中午开饭时间,职工们拥到伙房门口打饭,见郑志领着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走进来,一个是机灵秀气的柳秀玉,另一个姑娘白白胖胖的,两条大辫子耷拉到屁股上,扭扭捏捏地跟在郑志身后,大伙儿又议论开了:
“喂!小郑,你不是到汇河工地去了吗?工地完工啦?”
“哈哈!小郑,真有你的,领回两个大姑娘!”
“小郑,那欧阳晓惠还来不来啦?”
“老、老大,那、那个胖姑娘长得真、真俊,是不是给给给我的?”马逢春喊道。
“给你的?你要几个啊?给俺差不多!”王守田反讥马逢春道。
郑志把钥匙递给柳秀玉,让她把舒媛领到防疫办公室里去。然后招呼王守田道:“老二,过来过来!”王守田不知何事,忙端着饭碗跑了过来。郑志指指饭碗说道:“老二,再去打三份饭,送到我屋里,有好事儿!”王守田听了一头雾水,一脸茫然,一身的不乐意,问道:“你来客人了,凭什么让俺给你打饭待客(kei)呀?”
郑志指指防疫办公室,问道:“刚才看见那个胖姑娘没?”
王守田点点头:“看见啦!”
“好看不?”
“好看!”
“俊不俊?”
“俊!”
“可她和你嫂子一个样,是个合同工,是个吃农业粮的。”
“嘿嘿!吃农业粮还长得这么白白胖胖的,辫子都搭到屁股上啦,要是吃国库粮,那不长成杨玉环杨贵妃啦!”王守田咧嘴笑道。
“老二,别打岔,俺问你,你在意她吃农业粮吗?”郑志认认真真地问道。
“管她吃什么粮呢,反正是个白白胖胖的大闺女!”王守田干干脆脆地回答。
“那——,她,可能就是你的媳妇啦!”
“真的?!”王守田乐得蹦个高儿。
“快去!打好饭送到防疫办公室,别紧张,有俺给你打掩护呢!”
王守田看到“天上掉下来个胖妹妹”,喜不自禁,撒着欢儿打饭去了。
郑志来到防疫办公室,问舒媛:“刚才那个瘦高个怎么样?”
舒媛红着脸说道:“小玉都给俺说了,谁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呀?”
“俺都听见王守田说啦:‘给俺差不多’,你没听见么?”柳秀玉拉着舒媛的双手叫道。
“你的情况我给王守田说了,他很满意。一会儿他端饭来,你先看看,如果行,你们再进一步。如果不中意,你和小玉下午一块回去,行不行?”郑志问道。
“行!你们有经验,俺听你们的。”舒媛低着头回答道。

郑志把三抽桌放到屋中央,一边是连椅,另一边放着椅子和凳子。不一会儿,王守田打来饭,郑志和王守田坐在连椅上,柳秀玉和舒媛坐在对面,四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舒媛偷偷瞅着王守田看,看得王守田浑身打颤颤,汗珠子都流下来了。他真是患了“相亲综合症”,见到女孩子就流汗,只见他低着头,耷拉着眼皮,连瞅一眼姑娘的勇气也没有。他越是这样,舒媛就越是大胆,干脆端坐在连椅上,大大方方仔仔细细地相看着眼前这个未来的丈夫。
郑志见状打趣道:“哈哈!你们看,王守田王守田,王爷守着田,在算地租呢!”
王守田抬起头看着郑志,急赤白脸地说道:“谁算地租呢?
谁算地租呢?地主老财剥削穷人才算地租呢!”说罢又把头低下去。
“那……那你不算地租,低着头在干啥?”
“谁低头啦!谁低头啦!”王守田猛地抬起头说道,正好和舒媛打个照面,霎时汗珠子顺着脸盘子淌了下来。
郑志拿起毛巾给他擦了一把汗,戏谑道:“王守田有个特异功能,见到的姑娘越漂亮,流的汗就越多,舒媛,你信不信!”
舒媛红着脸瞅着王守田说道:“俺有那么俊吗?”
“看……看对眼了就俊!”王守田瞪着舒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郑志和柳秀玉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舒媛也忍俊不禁地“嗤嗤”笑起来。
朗朗笑声驱散了两个青年男女的拘谨,放松了王守田紧绷的神经,他也开始抬起头说话了:“老大,你……你怎么回来啦?大批判宣传栏搞好了没有?工地上完工没有?你还回去不?”
郑志笑道:“你问我这些干什么呀?知道吗?今天我和小玉是特意为你说媳妇来的。这样吧,你们俩先自我介绍一下,舒媛,我还真不知道你家是哪儿的呢?你自己说说吧。”
舒媛虽有些羞涩,但比王守田大方的多,她看着王守田说道:“俺家是东平县梯门公社花篮店村的……”话没说完王守田惊秫道:“什么?‘踢人’公社,‘晃啷店’村,还有这么个地方啊?”
郑志笑道:“什么呀!人家舒媛说的‘梯门’不是‘踢人’,是说凤凰山口象层层阶梯一样面临东平湖,故名‘梯门’。‘花篮店’也不是‘晃啷店’,是以前这里的村民们用芦苇柳条编织花篮卖钱度日,故名花篮店村,挺有诗意的名字。”
王守田不好意思地笑了:“俺没有到东平湖去过,怎么知道呢?”
“那……那以后俺领你去!”舒媛红着脸悄声说道。
“俺……俺老家是鸿峪公社北峪南崖村的,就在云翠山下,有时间俺领你去爬云翠山,天柱峰、笔架峰、子陵寨、南天观、日月泉、墨香池,这可都是咱榆山县的十大景观呢!”说起老家,王守田也不结巴了,顺风顺水地说道。
郑志和柳秀玉相视而笑,小玉说道:“我看哪,你们先不要逛东平湖,也不要爬云翠山。你们哪,吃罢饭,沿着翠河公社的山村小路,闻着玫瑰花的香味,到翠屏山上走一趟吧!看看神龟石,喝点月牙泉水,再到老龙树下许个愿,灵验着哪!”
“行!小玉,你有经验,俺听你的!”舒媛点头答应道。
吃罢饭,柳秀玉向外推两个青年人:“走吧走吧,俺来拾掇碗筷,你们快去逛翠屏山吧!”
郑志也说道:“王守田,下午晚点也不要紧,俺给你点卯。”
舒媛还有点不好意思,远远跟在王守田的后面朝门外走去。
夏荷花在门口见了,问柳秀玉:“小嫂子,那个大辫子胖姑娘是谁呀?”
“她呀!是俺给王守田介绍的对象,可能也是你‘小嫂子’呢!”
“噢!小嫂子真厉害,当红娘啦!”
“俺可没那么大本事,是俺哥……”说到这里,柳秀玉脸“腾”地一下红了,忙改口道:“是郑志介绍的。”
“哟哟哟!你哥是郑志,郑志是你哥,还改什么口啊?”
“俺叫惯了呗!以后改口啦!”
“别别别!你叫郑志‘哥’,俺听着都馋得慌,都想答应呢!”
“是谁喊我‘哥’啦?”郑志装模作样地走过来问道。
“嘻嘻!夏荷花想喊你‘哥’呢!”柳秀玉笑道。
“夏荷花喊‘哥’可不行,我这个‘哥’是小玉的,谁都夺不去!”郑志看着夏荷花,故作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美得你,谁稀罕你这个犟驴‘哥’啊!”夏荷花撇着嘴说道。
“俺稀罕俺稀罕!”柳秀玉惬意地叫着,抱着郑志的胳膊回屋去了。
“嘿嘿!‘俺稀罕俺稀罕’,这个小嫂子可够大方的。”夏荷花学着柳秀玉的样子,不无醋意地说道。
一进屋,郑志关上门,抱起柳秀玉就亲。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相思之情积聚在心里,憋得他难受,今儿总算有了发泄的机会,他紧紧抱住小姑娘,在她的脸上头发上胡乱亲吻着,搅得柳秀玉腮晕面红,娇喘吁吁……
“疾风暴雨”过后,两人相视而笑。
“哥,明年就是你的本命年啦,俺买了毛线给你织件毛衣,大红色的,辟邪护身的,可好看哪!”柳秀玉说道。
“俺见了,那线软软的,要花多少钱啊?”郑志问道。
“你管钱干什么?你看人家马逢春王守田都有毛衣,俺也给你织一件,不能让人家寒酸咱,瞧不起咱。”
柳秀玉看到桌上的饭碗还没有洗呢,端起饭碗对郑志说道:“哥,你累了,歇会儿,俺去洗碗。”
“你一个人怎么行呢?咱俩一块去!”两人来到水车前,郑志摇着水车,柳秀玉洗着碗。
忽然,院长急匆匆地走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