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书献给奋战在卫生防疫战线的白衣战士:
山玫瑰(长篇小说 第十四章)
刘云贵

第十四章 失之交臂
在工地上,郑志看到大家热火朝天的干劲,受感染了,肩膀有点儿发痒,接过一位老民工的扁担说道:“大叔,你歇一会儿,俺抬几筐。”
河底的淤泥非常肥厚,上面长着芦苇,民工们像切豆腐似的一锨一锨把淤泥装进柳筐里,装了一半停下了,年轻的民工笑道:“行啦!再多点你抬不动。”
郑志指着柳筐说道:“你把它装满,满满当当的!”
看小伙子的态度非装满不可了,两个民工便不客气,把柳筐装了个“尖山昴流”的,足足有二三百斤。郑志哈下腰把缆绳向自己这边拉了拉,对前头的小伙子喊道:“起!”双膀一较力,抬起泥筐“蹬蹬瞪”上了坝顶。
“好家伙!这个小青年身体真壮!”老民工站在坝顶上叫道。
抬了几筐,郑志还不过瘾,索性脱掉上衣,只穿了件海魂衫,袒露出健壮的胸大肌。头几年,他就是这样在东平湖畔“战山河”工地上修大寨田的。今日重温旧梦,仿佛回到过去的时光,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来到玫瑰之乡已经两三年了。
正当郑志用力地抬着泥筐往坝顶攀登的时候,通讯员小张跑过来喊道:“郑志!郑志!书记找你!”
郑志把扁担交给老民工,拾起放在地上的衣裳搭在肩膀上,跟着小张来到申书记面前。
申书记和几个干部正在谈论工作,见到郑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笑道:“呵!小伙子够壮的!”
“书记,您找俺有事?”郑志问道。
“郑志,宣传栏搞得不错,县委高书记表扬你们啦!”申书记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说道。
“真的?俺觉得还不如谷城公社搞得好!”
“他们有他们的优点,咱们有咱们的优点,你写的这个防病顺口溜挺好,县委书记让你再重新写一遍,送到宣传通讯组录音,放到宣传车上广播呢!”
郑志立马回到小土屋,把顺口溜重新整理书写一遍,送到指挥部宣传通讯组。
榆山县汇河大会战指挥部设在村大队部里,大门口挂着牌子,各个房门前贴着红纸条,上面分别写着:技术施工组,宣传通讯组,后勤保障组,大家都在工地上忙着,院子里空空荡荡的。
宣传通讯组的房门虚掩着,郑志敲敲门,里面竟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啊?请进!”
是欧阳晓惠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儿?郑志懵了,呆呆地站在门前,进又进不得,走又走不得,一时不知所措。
门开了,真的是欧阳晓惠。
“是你?!你怎么来啦?!”晓慧见是郑志,吃了一惊。
“我……我是来送稿件的。”郑志见欧阳晓慧真的站在面前,心慌意乱地说道。

门“嘭”地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晓惠愤懑的声音:“骗人!骗人!你走吧!走吧!”
“晓惠,开开门,俺真是来送稿件的。”
“你送稿件都是真的,哪次假过?!”
“这次是县委高书记让俺送来的。”
“骗人!骗人!你就是会骗人!”
“真是高书记让送来的。”
“哼!你还不如说是华主席让你送来的呢!”
“信不信由你,晓惠,俺把稿件从门缝里塞进去啦,你看看,俺走啦。”说着,郑志把稿件从门缝里塞进去,踏着脚儿在原地走两步,然后像个门卫似的站在门口。
等了一会儿,郑志听着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欧阳晓惠在拿稿件看哪!便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
又等了一会儿,门慢慢裂开一道缝,欧阳晓惠探出头来观望,正好和郑志打了个照面,晓惠的脸“唰”一下子红了,嗔怒道:“你怎么还没有走啊?”
“俺……俺想听听你对稿件的意见。”
“俺没意见,你走吧!”
郑志尴尬地笑笑说道:“晓惠,还生俺的气啊?”
晓惠沉着脸说道:“俺生你什么气啊?”
“不生气就好,那天把你饿坏了吧?”郑志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说这事了行不行?!”晓惠叫了起来。
“不说不说!”郑志赶紧闭上嘴巴,呆呆地看着欧阳晓惠。
晓惠面色有点儿苍白,两只欲笑还嗔的眸子里写满哀怨。她今天还是穿着那件人造棉青色碎花小褂,米色凡尔丁紧身长裤,依旧是丰盈窈窕,楚楚动人。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啦?”郑志怯生生地问道。
“你怎么到这儿来啦?”晓惠噘着小嘴反问道。
“公社抽俺到工地搞大批判宣传栏的,过几天就回去。你……你呢?”
“俺刚到县广播站报到,站长就把俺派来了。”
“你怎么复习功课啊?”
“全县都在为大会战出力,俺也不能光想着自己啊!”
“晓惠,千万要好好复习,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俺知道,你……你怎么也写上诗啦?”
“跟你学的呗!”
“俺会什么呀?哪赶得上柳秀玉!”
“晓惠,前两天我和小玉去照订婚相了。”
“你们不是早就订婚了吗?那天她不是骂你‘陈世美’吗?”
郑志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嘿嘿!小时候玩‘过家家’的事儿,她当真了。”
一丝难以察觉的妒意在欧阳晓惠脸上掠过,她朝门口看看,很不自然地笑笑说道:“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挺般配的。”
郑志说道:“晓惠,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
晓惠黯然说道:“不说这些了,没意思。”停了停,晓惠又朝大门口瞅瞅,幽幽地说道:“人家柳秀玉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啊。”
欧阳晓惠真是个小才女,一语中的,即表明自己胸怀大度,又委婉的提醒郑志,你已经定婚了,咱们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合适。郑志是何等的聪明,自然看出她眼里有神,听出话里有音,便告辞道:“那,晓惠,我……我走啦!”
谁知欧阳晓惠突然伸出小手说道:“握握手吧!”
郑志看着晓惠的手,不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啦!俺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吃了啊?”
晓惠笑笑说道:“接触这么长时间,咱俩还没有握过手呢?”
郑志虔诚地伸出双手把欧阳晓惠的小手轻轻握住,软软的,有点凉。他看着晓惠哀怨含嗔的眼神,真的想把她搂到怀里,然而他不能,他慢慢把欧阳晓惠的手松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转身离开了。
郑志心里乱透了,满脑子都是欧阳晓惠的影子,那哀怨含嗔的美眸真是撩人心魄,那软绵绵的小手真的是让人难以割舍。欧阳晓惠刚才说的那些话语,委婉哀怨,余音绕耳,看样子晓惠真的是喜欢自己。
“你喜欢欧阳晓惠吗?”郑志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郑志打心眼里喜欢欧阳晓惠,她才貌双全,如花似玉,早已是自己的红颜知己,梦中情人。
然而,那个叫了自己十几年“哥”的柳秀玉,她对自己是那样的心无旁骛,是那样的纯洁无暇,是那样的令人怜爱,郑志啊郑志,“你喜欢柳秀玉吗?”答案同样也是毋庸置疑的,郑志也的的确确喜欢这个吃苦耐劳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两个心爱的姑娘一起朝郑志走来,搅得他心乱如麻,魂不守舍。他蓦地想起欧阳晓惠的妈妈,那个气质优雅的女人,是她禁锢了女儿爱情的自由,为自己和欧阳晓惠之间设置了羁绊。哼!还是人民教师呢?穿戴现代时尚,满脑子的封建残余思想。
郑志忿忿不平地想着,他痛恨那个为爱情附加条件的女人,认为那不是婚姻,是讨价还价的买卖,是对自己的一种要挟蔑视。面对这种“要挟蔑视”,自己却没有去抗争,而是选择了躲避,选择了退让,选择了逃跑。
自己跑了,另寻新欢了,留下欧阳晓惠独饮失恋的苦酒,郑志啊郑志!你还是个男人吗?!你不觉得愧疚吗?!
自己已经伤害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决不能再伤害另一个。郑志想着,盘算着,再过一天就是星期五了,说什么也要去接柳秀玉,不能让这个心爱的小姑娘再为自己哭泣。
郑志胡思乱想地在村里走着,迎面开来一辆绿色三轮摩托车,车上坐着三个人,穿着白衣白帽,戴着墨镜,摩托车开得飞快,“嘎吱”一声停在郑志身边,险些撞到他身上。
“怎么回事?看不到车吗?”驾驶摩托车的中年汉子训斥道。
郑志还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忽然,坐在后座的一个人边摘墨镜边问道:“啊!小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噢!原来是县卫生防疫站的赵站长、马科长和王瑛科长来啦!
马科长摘下墨镜问道:“小郑啊,想什么呢?差点撞到你。”
王瑛科长坐在挎斗里笑道:“小郑,是不是想媳妇了呀?”
郑志和县防疫站的领导们握手说道:“公社抽俺来搞大批判宣传栏的,你们来干啥?”
“县委高书记让我们来给工棚喷洒药物灭蚊,预防疟疾病,咱哪敢怠慢啊!我们三个打头阵,其他防疫员随后就到。”赵站长见郑志一个人在村子里乱走,便问道:“小郑,不去搞你的大批判宣传栏,跑这儿干啥来啦?”
郑志指着前面的房屋说道:“这儿就是县大会战指挥部,俺到这儿来送稿件的。”
“送什么稿件?”站长问道。
“预防疾病的,俺编了个顺口溜写在宣传栏上,领导们看了喜欢,让俺再抄了一遍给通讯宣传组录音,要放到宣传车上在工地广播呢。”郑志说道。
“好好好!小郑,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咱是个防疫员,走到哪想到哪干到哪,好样的!”站长夸赞道。
“小郑,你去忙吧,我们先到指挥部报个到。”站长说着,坐上摩托车走了。
看着摩托车拐进胡同里,郑志定了一下神,朝工地走去。
工地上依旧是红旗飘飘,喇叭声声。
汇河堤坝在慢慢增高加厚,河道在慢慢变宽加深,河床上堤坝上,到处是喊着号子抬泥运土的民工们。各个公社各个大队各个生产队之间展开了竞赛,大家你追我赶,争先恐后。
榆山县卫生防疫站的防疫员们倾巢出动,战斗在汇河工地上。赵站长带领男防疫员们在各个工棚喷洒药物灭蚊,王瑛科长带领着两个女同志沿着工地巡访:“喂!有发冷发热的没有?夏天到了,大家一定要预防蚊虫叮咬,发现疟疾病人,及早向我们报告,及时服用抗疟药!”
那辆绿色解放牌宣传车在工地上缓缓行进着,大喇叭里一会儿是揭批“四人帮”的正义吼声,一会儿是“朝阳沟”优美生动的唱腔,一会儿又是预防疾病的“顺口溜”。“顺口溜”是欧阳晓惠录音的,她那熟悉甜美的嗓音夹杂着一丝哀怨,飘荡在工地上空,郑志听得如痴如醉。
老民工见这个精壮的小伙子忽然一动不动的傻站在大坝上,上前推推他的肩膀:“喂喂!小伙子,怎么啦?”
郑志激灵一下醒过来,抓起老民工的扁担叫道:“俺再抬几筐!”
几个民工见又是这个壮小伙,亦不客气,装得满满当当,郑志将缆绳拉倒自己一边,让对方一个小头,一声大喊:“起!走咧!”,抬起泥筐就朝坝顶上跑,推得前面的小伙子踉踉跄跄,回头叫道:“你吃枪药啦!哪来的这么大横劲儿!”
粉碎“四人帮”,结束十年内乱,全国人民拍手称快。压抑在人们心头的樊篱解除了,群众的干劲得到空前的释放,原计划半个月完成的清淤筑堤工程,看样子有十天就能完成了。
明天是星期五,是郑志约定去接柳秀玉的日子。
傍晚,郑志悄悄找到申书记说明情况。申书记听罢笑道:“好事啊!去去去!明天你带铺盖卷儿回去,就不要回来了。小郑啊,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出色,谢谢你!”申书记握着郑志的手说道。
“明天早点吃饭走,到县城还有六七十里地呢!”书记又嘱咐道。
明天就要走了,郑志有点儿恋恋不舍。他趁着夜色来到会战指挥部,他想给欧阳晓惠告个别。指挥部院子里人很多,大家劳累了一天,蹲着的坐着的在说些闲话。看到院子里这么多干部,郑志胆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他在街道上踅来踅去,思量着见到晓惠说什么呢?
思来想去,郑志也没有想出见到晓惠要说什么,便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刘剑和翟站长正仰在被子上说着闲话,见郑志耷拉着脑袋走进来,翟站长问道:“小郑,找晓惠去啦?”
郑志摇摇头:“没。”
刘剑叫道:“那你怎么给霜打了似的,蔫儿吧唧的!”
郑志怏怏道:“俺明天就要走了,舍不得你们呗!”
“胡说胡说!俺两个大老爷们,你想我们啥用啊?”两个人一起叫道。
“你们信命么?”郑志突然问道。
“信也不信,不信也信。”刘剑说道。
“那到底是信,还是不信!”郑志追问道。
“怎么啦?郑志,遇到难事啦?老哥给你算一卦!”翟站长坐起身来说道。
“翟哥,你会算卦?”郑志诧异,公社广播站的站长竟然会算卦?!
翟站长从被子底下拿出一本《新华词典》来。欧阳晓惠调到县广播站去了,他又成了光杆司令,既要检修线路,又要撰稿播音,他的“榆普话”让人听了满身起鸡皮疙瘩,他只好临急抱佛脚,拿了本《新华词典》恶补普通话。
“小郑,俺这本《新华词典》一共是1186页,你说哪一页哪一行第几个词,无论你是算事业前程,还是算婚姻爱情,都能算出来,咱这是唯物主义的,你信不信?”翟站长拍打着厚厚的《新华词典》说道。
“嘻嘻!翟哥,你说的这是‘测字算命’啊,还‘唯物主义’呢!”郑志笑道。
刘剑说道:“咱甭管它是什么‘主义’,算着玩玩呗!翟哥,先给我算,俺说个一年到头的,三百六十五页,最后一个!”
翟站长“呼啦呼啦”的掀着《新华词典》,口里念叨:“三百六十五页,最后,最后一个词儿是‘高足!’”
“‘高足’是学生的意思,你小子现在要好好当学生,将来才可能大有作为。”站长解释道。
“那俺说个大年的,三百六十六页最后一个!”郑志顺序叫道。
翟站长翻过一页叫道:“‘高尔基’,好啊!你小子将来像高尔基那样,能当大作家!”
“不算不算,还当大作家呢,俺‘坐’在‘家’里啃地瓜差不多,重来重来,咱们算个爱情方面的!”郑志叫道。
“好好好!爱情的爱情的!”站长合起《新华词典》说道。
刘剑笑道:“嘻嘻!郑哥,你这方面经验丰富,你先来!”
郑志说道:“俺说个吉利数,成双成对的,六六大顺的,六百六十六页,中间的那一个!”
站长翻开《新华词典》一看,大笑道:“哈哈!你还吉利数呢?还成双成对呢?我给你们念念:疟疾,有疟原虫引起的传染病。流行于热带、亚热带地区。通过蚊子叮咬传染。症状为阵发性交替出现发冷和高热、出汗。长期多次发作会出现脾肿大、贫血等症状。大搞群众性卫生运动,加强灭蚊工作可预防。”
“小郑,你这个爱情生活啊,一会冷一会热的,就像得了疟疾病一样。”翟站长开始给郑志释卦。
郑志仔细琢磨着自己的爱情经历,你甭说,算的还挺准呢!
“小郑,你信不信?”翟站长拍着书本问道。
“俺信俺信!”郑志连连点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