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 言(散文)
文/孙兴
在老家豫北长垣、封丘交界一带,人们说话语轻。
小时候,不懂语轻的奥妙,只觉得很好玩儿。只是见了撅着屁股“吱吱、哇哇”地推架独轮车,来到村里爆玉米花的、锔锅锔盆的、磨剪子戕菜刀的、卖针头线脑的长垣人,便“呼”地一下围上来,蝗虫似地跟在他们屁股后边,大声吆喝那只顺口溜儿:“张三寨哎,南门外哎,有盘碾哎,游转哎,游转哎……”
于是,爆玉米花的便将烧得发白的爆米罐,悄悄地朝向我们,憋足劲儿,最后猛地一脚踩下。
“嗵——”,像一声霹雷,在我们头顶炸响,把我们的耳鼓膜震得“嘤嘤、嗡嗡”响上老半天,我们的顺口溜儿早已被他崩得七零八落。接着,冒着滚滚翻腾的白雾,我们开始抢食地上散落的爆米花,早把爆米花人可笑的方言忘到了九霄云外。

曾几何时,镇上供销社农资部来了个营业员,他是个军转干部,一年四季全是绿衣服,从头绿到脚,连里边的背心裤头也是绿的。人们都叫他老马。老马人随其姓,长得人高马大,且面庞白净,腰杆儿笔直。老马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让老村人难以接受并成为取笑他的口实。就是老马的话语尤其轻,比长垣人还长垣人。他总是把“鸡蛋”说成“鸡带”,这令趴在柜台附近看热闹的我们,简直要笑塌鼻子。“鸡带、鸡带……”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老马的话,直到老马怒吼道:“鬼(滚)鸡巴带(蛋)!”我们才“哄”地一声作鸟兽散。
除此之外,老马还把化肥袋上的“碳酸氢氨”四个字念得一塌糊涂,结果让不识字的乡邻们也跟着他念得一塌糊涂。老马嫌“碳酸氢氨”四个字的笔划太多,竟自作主张地将它们简化。他在小黑板上先写了一个“石”字旁,紧接着又根据自己的发音特征写了一个“太”字,以用来代替笔画复杂的“碳”字。后来干脆“石”字旁不要,只剩“太”字。“酸氢”二字笔画更多,则干脆予以省略,只在最后写上个“艾(氨)”字。
从此以后,老村人识字的与不识字的,只要上农资部买化肥,都把“碳酸氢氨”直呼成了“太艾(碳氨)”。老马,真伟大,他改革了老村的语言。
后来读音韵学,发现了老马语言的奥妙,从而理清了老马文字改革的思路。原来是汉语拼音的两个字母在作祟。即:元音“i”和辅音“n”的使用错位。老马见了鼻音“n”字韵尾,一律省略鼻音念作“i”。比如:“河南”,老马念作“喝奶(南)”,“门窗”念作“楣(门)窗”。而见了韵尾“i”则一律读作“n”。比如“打牌”,老马叫“打盘(牌)”,“煤炭”则念作“门太(煤炭)了。
于是,一个郑州的或者开封的顾客对老马说:“我说老马呀!无论多么伟大庄重的话语,咋从你嘴里吐出来,都变得轻不撂的呢?”老马不高兴了,立即反唇相讥道:“我不像你们,说个话吃那么大奶劲儿,犯得着吗,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把个字,咬死嚼碎咽到肚里才解恨。”
小学校有个蔡老师,老家周口人。中师毕业后,分配到我们这里的小学教书。一天,他领着同学们大声朗诵毛主席最新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唆):红酥很好次(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呲——”“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唆):红酥很好次(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呲(我很爱吃)——”我们大声跟着读。
接着他讲解课文:“毛主席他老人家爱呲(爱吃),我们更爱呲(爱吃)。虽不爱呲(谁不爱吃)我们就打到虽(谁),再踏桑一万自觉(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四不地翻森,(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蔡老师平时也把“吃菜”说成“次柴”,于是我们也学着他,叫他(蔡)柴老师。蔡老师还把“知识”说成“自私”,听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后来发现,端的是教语文的蔡老师自己也折腾不清“z、c、s”与“zh、ch、sh”的区别。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于是,没过多久,蔡老师便把我们那个班的学生,全都教成了周口人。为此同学们放学回家,没少挨爹妈的揍。
“他娘那逼,才上三天学,原本好好的,现下咋颠着舌头尖成半哕的啦?”“啪——”的一巴掌,落在儿子雀巢般脑袋上,把背了一上午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歌词打飞了一半。
2010-0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