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语言的几种认识: 一,本体论意义上的。 语言是存在的家。人“说”语言,在语言中走向“存在”。套用笛卡尔的那句话, “我说故我在”,“我诗故我在”。二,符号。语言是符号,能动的系统,用来解释和发现世界。诗,就是运用语言,直照人生,显示人的喜怒哀乐;就是创造幻象,创造一个不同于客观世界的新的世界。三,工具。“模仿(现实)”的工具,“表现(情感)”的工具,交流传递信息的工具,意识形态专家用作宣传的工具等等。四,心灵结构。语言结构,即心灵(无意识)结构。和现实无关,和其传达的信息无关。揭示语言结构,等于揭示社会结构和人的本质。五,游戏。语言就是游戏,语言游戏形成一个家族,语言游戏之间,存在家族相似性。生活形式是丰富多彩和不断变化的,日常语言也是丰富多彩和不断变化的,语言的含义处于流动之中。六,作为审美要素的语言。对”事物”的抽象,使之成为词语,成为诗的材料。 作为审美要素的语言,首先它是对事物的抽象和命名。其次,语言被运用时,要把言语的具体含义降到印象,这样,只有这样,才能产生意义,才能成为诗的材料,成为审美要素。第三,还要对诸多印象排列组合,创造一个新的艺术的世界。如此一来,诗,语言艺术,就从客观世界中异化和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存在。
事实的诗意,没有问题。阿米亥说,诗,传递事实的震惊。威廉斯也说,要事物,不要思想。把诗写成流水账,问题就来了。他们不理解语言艺术和事实之间的关系,把诗歌等同于事实。如何才能摆脱“事实”的桎梏,不“流水账”,几点看法:一,诗歌陈述,是“伪陈述”,它未必就是生活中实际发生的。只要逻辑上没有问题,读者信以为真,就可以了。艺术真实,逼真,而不是和事实相符。二,和客观事实相比,内心的事实,是更重要的事实。包括内心事实在内的整体事实,才能全面反映人的真实存在状态。三,意象、超现实主义等等,它们不仅仅是写作技巧,也是人对自身的认识。人有两种生活,日常的,幻想的。钟摆一样,人在两种状态之间不停地摆动。意象之后有深度意象,超现实主义之后有新超现实主义,认识上我们为什么故步自封,不“深度”一些、不“新”一些呢。四,诗是一个封闭的系统,有它自己的“内在必然性”,具有生物性的特征,能够创造自己的上下文。诗的语言结构不等同于客观事物的结构,它们不是一一对应关系,要求诗和事实相符是愚蠢的。艺术,本质上是创造,创造一个新世界,而不是对客观世界的再现和模仿。
语言有书面语和口语之分。书面语规范、华丽,但诗意已被耗尽,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符号,散发出衰败的气息。不同于书面语,口语是日常生活中的实用语,它鲜活生动,和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而口语诗,语言上,就是实用语的诗化,下意识地对语言施加“暴力”,使其扭曲变形,融入诗的形式。
实用语和诗化语的区别在于,首先,实用语的交流对象,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总是具体的,固定的,而诗化语的交流对象是隐形的,虚拟的,是我和无数个“我”的分身的对话。其次,实用语,是散乱的,重内容,重信息传递和与他人思想交流。诗化语,是意向的,注重对词语的选择和配置,偏于结构和形式。第三,实用语多是僵硬的,程式化的,类似外交辞令,某种程度上的口是心非。诗化语,更像是日常对话中的潜对话,心语。它是自由的,敞开的,呈现人的真实存在状态。
口语和书面语,也不全然对立。耶路撒冷被古罗马人夷为平地以后,十个多世纪,希伯来语除了用于宗教仪式,教义研究和墓志铭制作,已经不是日常用语了,但随着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兴起,希伯来语复活,犹太人在日常生活中又说起了希伯来语。以色列诗人阿米亥,自称口语诗人,他的诗歌语言除了日常交际用语,还吸收了“圣经”等古代典籍中的语言,书面语从圣坛上走下来,成了口语的组成部分。反之,书面语多是从口语发展而来,口语的固化,失去活性的口语。所以,口语和书面语存在相互吸收相互渗透的现象。
2020.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