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 号(散文)
文/孙兴
外号,顾名思义就是对人的戏谑性称呼。
家乡人喜欢给人起外号,也喜欢被人喊外号。外号成了故乡民俗文化的一部分,成了乡情的一部分。少小离家老大回,一听外号,一呼外号,心里顿时亲近了许多,感情距离拉近了许多。
故乡人约定俗成,两种人彼此不喊外号:一是有隔阂的人。遇到事情了,两人又不得不说话,这才板着脸叫大名。叫者外气,听者憋气。二是亲友之间不喊外号,对亲友喊外号等于“缺心眼儿”。
外号一般找不到起名人,它是由无名氏首创,经口耳相传,得到不少人首肯后,渐渐叫起来的。
外号持有者,开始总是对强加给自己的外号毫不认可或深恶痛绝,但最终都无可奈何地默认了。
一个人大名小名一般各有一个。而家乡人拥有三两个外号者却屡见不鲜,好像艺术家、作家、诗人的艺名和笔名。
外号分为明暗两种。明的是指能在大庭广众公开场合呼叫的外号,被叫者绝对认为对方并无恶意。有时甚至还是老友重逢打招呼的一种方式。暗的是指背着被叫者和他的亲属私下里喊的外号。这种外号带有人身攻击之嫌,君子不为。因为这种外号一旦让被叫者听见,脾气好的则敛声屏气佯装不知,但早已面红耳赤怀恨在心;性格暴躁的则会勃然大怒操刀弄棒,找你玩儿命。

外号叫久了,人们往往会忘记外号人的尊姓大名。有时连外号人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名字,搞得不习惯喊人外号的人哭笑不得。你喊他大名,他不答应,以为是在喊别人。你叫他外号,则声叫声应。
外号的起法多种多样,恕不一一详述,现只将老街坊们的外号罗列一二,以博读者莞尔。
老柴、老米、老游、老严、老蒋、老唐、老查七个媳妇,那时都是队里的女棒劳力,刁钻古怪的队会计“小母猪”称她们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缺。”“谁是醋啊?”“老唐(糖)发发酵不就成了醋啦?”于是柴垛、米袋、油瓶、盐罐、酱缸、醋壶、茶盅七个外号应运而生。
拿人的生理缺陷开涮,往往被文明礼貌的城里人看作是缺德,但故乡人却乐此不疲。赵孬个子出奇的低,接近侏儒,可人们偏偏称他为“大个儿”,还有人称他为“恨天高”。钱东个子接近两米,人们便称他“大洋马”或“大叫驴”。陈铁头一只眼斜视,看人总像在藐视,人送外号“单大眼儿”、“晌午错”。李明口吃得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人却冠名曰:“巧嘴儿”或“卡壳”。张家媳妇天生的白癜风,连眉毛眼睫毛都是白的,白天羞光,晚上夜盲,人们众口一词叫她“雪里迷”,倒也恰如其分。周五黑得像锅铁,人们喊他“一桩煤”“一锭墨”“月黑头”,他都答应。一人拥有三顶桂冠,整日乐颠颠的。
狗碰小时候长秃疮,头发掉得只剩鬓角上的几根毛儿,大热天还要戴着绿军帽,人们喊他“电灯”,从来不喊他的小名和大名。那年黄河复堤,白面馒头,粉条炖肉,吃饭排队,狗碰总是第一名。排在后边的看见他就嚷嚷:“嘿!嘿!还是人家的头名(头明)!嘿!嘿!还是人家的头名(头明)!”嚷嚷一次两次,狗碰没解开,“噗噜、噗噜”只管低头吃饭。嚷得次数多了,狗碰清亮过来了:哦,揭降我哪!一不做,二不休,笑嘻嘻盛了一碗热小米粥,冷不丁扣在了“狼猪牙”头上。

故乡人还往往根据人的德行起外号。吴四善于地头地脑偷人庄稼,人称他“耗子”“黑半夜”,他嬉皮笑脸。郑南串门喜欢顺手牵羊,大家叫他“三只手”,简称“小三”,他不急不恼……
“面劤儿”“花瓜儿”是我的一个街坊两口子的外号。“面劤儿”就是揉好的面团,瓷实饱满而富有弹性。“花瓜儿”是弹花车弹出的新棉花,洁白光亮而充满温柔。想当年,二位哥嫂,喜结秦晋,洞房花烛之夜,两人解带宽衣,相互抚摸,感慨万千。可惜两人都目不识丁,没有合适的字眼儿来表述这等美好的感觉,他们俩只好用“郎似‘面劤儿’”“妻像‘花瓜儿’”相互赞誉,柔声密语之后渐入佳境。孰料隔墙有耳,第二天,听房者“二百嘴”便迫不及待地将二位的闺房秘闻传播开来。从此,“面劤儿”“花瓜儿”成了小两口儿的外号。
前些时,回老家办事,街上见到了闲坐的“花瓜儿”。‘面劤儿’哥早已作古,“花瓜儿”也已年近八十,她虽早已“花瓜儿”不再,但精神还算矍铄。
“花瓜儿嫂!你咋还没有死哪?准备熬胶哪!你?”我走近她身旁时,大声吆喝道。算是见面打了招呼。
谁知“花瓜儿”嫂并不聋,她睁开惺忪睡眼,揉了又揉。而后朗声骂道:“我当是哪儿跑来的野驴呢?这不是我那卖尻的兄弟回来了嘛!”说完,哈哈大笑,两片枯皱嘴唇向里勾着,像婴儿的屁眼儿。开口露出满口红红的牙床和半截儿圆圆的短短的厚厚的舌头。
2010-03-23

图片来源于封丘网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