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佳新长篇音频小说连播 《黄河岸边的孩子第十五章·文革三则·第二节·麦克芭蕾》安群诵读 2 麦克芭蕾
学校的很多学生在这次静坐中,都像愚公那样的表现,使“红旗兵团”得到“某一派”高层的肯定。可是社会上对立观点的组织“对立派”也很强大,自然对“某一派”的胜利极大地反感。“对立派”连续召集了几次大规模针锋相对地行动,结果把局面越弄越乱,几乎挑起了群众组织之间的武斗。静坐行动以后,“某一派”在巴彦高勒的盟委礼堂召开会议,总结这次行动中的成绩和特点。在“兵团”首长们的直接“关怀”下,我们平时不大参加活动的一些革命浪荡分子,也都乖乖地参加了大会。没想到那次活动,才是我在文革中最难堪,就是现代人说得“最糗”的一回呢。
盟委礼堂很大,二千多人把偌大的会场挤得满满的,毛主席语录歌此起彼伏,现场真是热烈。我选择了一个最靠前面的位置,以便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开溜。大会开始了,不记得是什么人在台上讲话,这时大门被推开,哗的一下子闯进了几十个男男女女。他们直奔大舞台,跑到主席台上把那几个麦克风抢走了。这就是当时最流行的文斗“抢麦克”,目地是不让你的“革命好声音”传递出来。我目睹着发生的一切,顿时胸中被愤懑所填充,忘记了自己想溜走的目的,义愤填膺地随着前几排的战友们,冲上了礼堂的舞台。
台上乱成一团,保镖们站成一圈,围着几个“某一派”发抖的“首长”们。我瞄着一个手里拿着话筒梳着剪发头戴着眼镜的女孩子,心里判断着:“看她的岁数比我大不了多少,大概是中专学校的学生。”那女孩子在角落里用脚踩着,使劲地揪麦克风的电线,还不时地抬起头来,鬼鬼祟祟地四处观察着。我站在眼镜女的身边,不屑地从旁边看着她,同时骂道:“你这个狼外婆,想破坏了再溜走···没门。”周围乱糟糟地什么都听不清,她终于拔开了电线,抬头发现我站在身边吓了一跳,“找外婆?甚是你外婆?” 能听出来这是个地道的河套人。我大声地喊着:“你为什么要抢话筒?” 她也不示弱仰起头来对我喊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革命是···。”不管你怎么问她,人家就是用毛泽东语录回答你。我也对她背诵起主席语录:“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那个话筒请你放下。”“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宰(这)个咩咯(麦克)不能给你。”“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你的话筒给我吧。”“不破不立···,”眼见着她一下卡在那里,我笑着对她说:“哈哈,忘了吧?我给你说吧,要建立一个新世界···就要破坏一个旧世界···把麦克拿来吧。”走到近处我才发现这个女孩子脸上有很多雀斑,当地的名词叫“傪沙”,这样的女孩儿性格一般都像男孩子。“我抢到的,凭甚给你?”镜片后面的小眼眼瞪得滴流圆,男孩子的倔劲儿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我打量着她不高而且瘦瘦的身体,决定采取强制措施。
我慢慢靠近她拿话筒的手,忽然伸手去抢麦克风,她侧过身来双手高高地把麦克举起,“这女孩儿怎么这样高?”我怎么也够不到她的手。这才发现原来她是用双脚尖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看着她颤巍巍的样子就要摔倒,我马上本能地用手扶住了她的腰。她一落下来就警惕地把身子向前倾,后来干脆一条腿和身子直立,另一条腿向后,双手向前平伸,那话筒离我更远了。扶着她的腰,自然是够不到那个麦克了,我觉得她像在做体操:“噢,看来这女孩儿的招数还很多,我就掐着她的腰不动,看她还能做些什么花样出来。”
紧跟着,女孩儿看我双手扶着她的腰不动,就收回了上一个动作,开始转起身子来。“不好,她这是要跑···我得跟着她。”女孩子的双脚一点,身体就轻盈地旋转起来,我松开护着她腰的手,这时女孩子吩咐我说:“一步远,跟着我。”她又单脚踮起旋转起来。我紧随着她,双手护着她的腰部,我也模仿着踮起脚来随着女孩子转着大圈。周围的人都在向后撤,“跳芭蕾了,打开场子。”“我认得,那女的是师范学校幼师班的,数她的芭蕾跳得好呢。”“那男的舞步可就差不少了。”围着很多人,主席台上的场面还很乱,“先看看,先看看···,”也不知是谁在那里乱嚷嚷。“第三节,一大大,二大大···,”这回我可是听清楚了,她嘴里念叨着跳舞的节奏。好像人家跳舞还有瘾,你看人也不跑了,在舞台上的一角还跳起芭蕾了。我心里想:“呵,你倒来劲了,跳吧,我也学学跳双人芭蕾。”我的积极性一下就调动起来,没想到,她正是要我这个男伴儿,帮她跳完整套的练习动作呢。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文化大革命,把高雅艺术普及到农村城市的老百姓中间。芭蕾《红色娘子军》《白毛女》 ,钢琴伴唱《红灯记》,芭蕾、京剧、交响乐都摆在全国人民面前让大家欣赏。每当我听着那些仿佛来自天上的乐曲,感觉自己灵魂就出窍了,随着那些音乐的休止符在半空中飘荡。“师范学校的舞蹈课,一定很长时间没教了,要不这女孩一走到舞台上,就忘乎所以地跳起了芭蕾?”我一边随着她的动作听着她的指挥,左一下右一下地挪动着脚步和身体,耳朵里还听到她在说:“巴特芒汤纠,”(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句法语,是指脚擦地的动作。) 接着又说起“让德项勃”(用单腿画圈),她就用腿在舞台上划开了圈。女舞蹈家嘴里念念有词,我满头大汗地围着她积极配合,跳了两大圈听到人家又说什么“得米普利也”(身体半蹲),她扶着我的腿蹲了下去。
周围的人不吵不闹地围着一个小圈观看,忽然台下有人喊着,“那边的人围什么呢,还有一个麦克风,快把话筒找回来? ”正跳得来劲呢,这句话一下子把大家都提醒了,懵懂中我想起来:“跑上台是来要话筒的啊···。”这时那个女孩子半蹲着正要站起来,她的一只手扶着我的腿哈着腰正要转身,我给她来了一个瓦岗寨关山门,两腿一夹把她的脑袋卡在我的裤裆中间了。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地从她的手里把麦克风抢了过来。这时那女孩儿才回到现实中来,一下子变成了凶猛的狼外婆,我就觉得大腿和屁股生疼,原来那女孩正像狼一样在用手掐用嘴咬我呢。我赶快两腿分开,那个小女生捡起她的眼镜,吱溜一下就没影了。也不知道是谁从我手里把麦克风拿走的,送到主席台上换来了一片鼓掌声。这时过来两个彪形大汉,把我推推搡搡地赶出了大礼堂 ,“你们这些败类,破坏我们的会议,还好意思跳芭蕾舞来干扰,快带上你的舞伴滚吧。”
接下来的几天,“对立派”的宣传车转着大街小巷宣传:“革命的战友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昨天,在盟委大礼堂,‘某一派’在盟委礼堂召开大会,布置破坏我盟革命秩序的阴谋活动。这时几十个盟师范的革命小将,冲进会场实行了抢麦克的革命行动。当时在会场里有不少人冒着迫害,站出来保卫那些小将,尤其是一个革命战友在重围下救出了一名女学生。他们先是配合着拿到了麦克,然后双双跳起了芭蕾,吸引了敌人的目光,最后掩护所有的人都撤退后,才光明磊落的走出了会场。我们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他们是最完美的麦克芭蕾舞蹈家。”
你说我冤不冤枉,好不容易参加一次活动,倒成了人家利用的工具。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学校红旗兵团的领导层几乎没人理睬我这个“麦克芭蕾”舞蹈家,因为我是个“对立派”每天表扬的人物。现在一想起当时就庆幸极了,要是晚了几十年赶到这会儿,那手机这么一拍,网上那么一发,我算是跳进黄河里也说不清了。
咱自己知道事情的过程,可奇怪地就是没人来听你的申诉和了解事情的原委,“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们呢。”好多同学对这件事情都非常奇怪,所以不断地有人来问我:“小疙蛋,你啥时候叛变成对立派的?他们怎么收买你的?是用美人计还是重金贿赂,说来听听,一定有故事。”一个朋友上下打量着我:“就你这腿弯背驮的样子···还学会了跳舞?一跳就是芭蕾?一年你也没离开我们半步远,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大家感叹着:“小疙蛋,你是张良拜师,做梦学会的吧?···这家伙真神啦!”一些女同学结伴来到我的住所,悄悄地问我:“哎,你是怎么认识那个舞伴的?她漂亮吗?你们怎么约会的?”“她什么时候开始教你舞蹈的?芭蕾好学吗···?”最后自然是:“你也教教我们,芭蕾跳起来···多美呀。”一到这个时候,我自然是歪着脑袋,眼睛看着天上,装模作样地学着芭蕾的动作,双手掐腰嘴里念叨着:“一大大,二大大,‘日了唯’···‘日了唯’。”这句法语的意思是让半个脚尖向上,是那天在舞台上小眼镜告诉我的,一群女生追着问我:“你说什么?···什么意思?”这些自然不能告诉她们了,我在她们面前,总要有些神秘感吗。(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