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雨九甸峡
作者:万培兰
一九五八年,是新中国建立的第十个年头。
这一年开始,全国都在大规模地开展“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正是所谓三面红旗高高飘扬的年代。这一年,我的丈夫带领着水泉公社的民工背井离乡,前往陇南地区参加引洮工程会战。
那时,几乎把全县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精壮劳动力中的男性都分次分批地抽调去兴修那个梦幻般的“引洮入靖”水利工程了,多留下了一些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在家乡搞集体化运动。
一九六零年,我由于身患重病,被正好回靖远寻找逃跑民工的丈夫赶上了,为了便于救治和照顾,便把我和一岁刚过的儿子带到了洮河水利工程的工地——位于陇南地区崇山峻岭中的燕子坪九甸峡。
记得当时正是四月,丈夫带着我和儿子,乘坐着运送民工的汽车,一路颠簸震荡、摇摇晃晃,甚是艰辛。次日中午,汽车终于驶入了洮河流域的大峡谷之中。
这里山高林密,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沟壑险峻。道路多盘曲于谷底,仰望时只见松山压顶,只有一线天光;近听水流湍急,时有浪花飞溅。
在几乎难以坚持下去的昏昏欲睡之中,汽车停在了大山中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这里叫燕子坪,就是引洮工程靖远民工的驻地。
到了驻地,才知道所谓宿舍工棚,不过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土窝地窖,地窖里就地搭起几块木板作为床铺,这里的建设者们,不论是领导还是普通民工,都一视同仁地住在这种半地上半地下、原始朴素的建筑群里。
我和儿子,被丈夫带到了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这个建筑群里的居住者。从此,我以一个随队家属的身份,亲眼见到、亲身体验到了这里险恶的生存环境和民工们生活工作的部分过程。
这里的天气,属于特殊的高寒山地气候,一见云就下雨,经常是阴雨连绵数日不见阳光。因此是夏天闷热冬天阴冷,而潮湿却是贯穿于一年四季的。故而这里的人们大都患有腰腿疾病。
那么,这里的生活情况怎么样呢?指挥部每月给每人供应二十八斤粮食,以玉米面青稞面等杂粮为主,小麦面是极其有限的。早晚每人可以分得一勺用玉米面煮成的糊状的稀饭,常年见不到蔬菜也闻不到油腥,由于民工们都是从事重体力劳动者,因此大家都吃不饱。民工们何止是胃酸胃痛,往往是被饿得眼冒金星,有人还会被饿得晕死在工地上,等抬下工地,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民工们所从事的工作,就是要在这深山峡谷之中,分次分批分段地强行修出一条河道出来,把洮河之水通过这个理想中的河道引到中部地区来。那时的生产力还十分的落后,一切的理想都建立在劳动者的体力之上,唯一能给民工们撑腰壮胆的武器就是炸药。因此,民工们每天上山施工,都是绳索伴当,钢钎铁锤,犯险临空,打眼填药,点火引爆,炸石开山。连绵几十里,都是炮火连天,飞沙走石。时常有跌打损伤的、被炸伤或是被砸伤的民工被人从工地上抬下来,有的治好了,有的终身残废,也有的就永远地被埋葬在这里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到了晚上,还会开一些表扬会和批斗会。表扬会还好说,只是那个批斗会是很残酷的。批斗的对象多是完不成施工任务的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还有逃跑了被抓回来的民工。被批斗者,不管是干部还是民工,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何况辩解。
我在这里一住就是四个多月。由于至少有饭吃,病渐渐好了,精神也得以恢复。由于考虑到我的工作分配问题,便在八月的一天,我们母子乘坐民工换防的顺车,回到了老家。而丈夫仍留在那里继续着他的工作,直到后来工程被迫下马,才随大队人马回到靖远。
事后我常想,在如此的生存环境和工作条件下,丈夫和那些民工们能侥幸地存活下来,真不明白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们。直到过去了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我才想明白,支撑着他们的是一种信念和政治热情所形成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当时工程的决策者也是被这种力量所支配,故而天不怕地不怕,违背了自然规律,忽视了物质条件,才使得信念变成了固执和愚痴,使得热情变成了狂热和冒进。
当然,我们没有理由去责怪谁,毕竟那个时候工程的决策者都还不够完全成熟,大家都还缺乏大规模建设的经验。再说,那种难能可贵的精神还是值得我们去看重的。
还有,就是我们依旧怀念那个时代!

作者简介:万培兰,甘肃靖远人,退休教师,现年八十四岁,笔耕不辍,著有《槐荫树下》散文集一部。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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