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佳新长篇音频小说连播 《黄河岸边的孩子第十四章·水上长征·第三节·杭锦人家》安群诵读
3 杭锦人家
“河畔畔边上的人,你们是作甚的?”忽然有人在土崖上面问话 ,“我们是水上长征队,是巴彦高勒的学生。”“长征?···学生?你们是红卫兵?”上面的人显然有些激动。听那脚步声,有人从土崖下到河滩上来了。我们黑乎乎地看不清对方,可人家就像动物园里看熊瞎子,把我们从上到下挨个打量了一遍。“宰(这)就是你们的船?”一个男人摸索着轮胎问着我们,忽然他摸到了我们的队旗,在黑暗中自己念叨:“水上长征队?还真是···学生,是红卫兵呢。”我心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夜猫子眼,要不人家怎么摸黑看什么都能看得清楚呢?“小将们来吧,跟莪(我)来,磕(到)家嗨(里)坐坐。”我们把湿衣服套在身上,尾随着神秘的人走了。几个人当时都有一样的感觉:“嗨嗨,这人还有点政治人物的口吻呢。”
要说这口音就是奇怪,隔一条河,两岸的话就有明显的区别。黄河南岸是伊克昭盟的杭锦旗,他们的口音和陕北一样,就是现在中央台“星光大道”上那个“二妮”说话唱歌的腔调,说起话来粗声大气,唱起歌来尖声高调:“咱们拉不上那个话话···就招一招手···。”
村子离河边有二里多地,前面的人在夜里行走如飞,我们四个在后面紧跟着跑,深一脚浅一脚跌倒咕隆地总算到了村里。“红卫兵小将,快进家来。”我们走进一个小院子,这里有两间低矮的土房,房间里点着油灯,女主人推开门问道:“是公社来人啦?”“不是,是稀客,学生娃娃。”我们几个一进屋里,地上简直就转不开身了。“快上炕,上炕。”大家脱了鞋,盘腿坐在那个光板子炕上,靠窗户坐着三个孩子,全是红嘛不溜的(当地话什么都不穿)光着身子。我们看到这家里除了锅台上有一口铁锅之外,就是窗台上的一个旧暖瓶。一个同学感叹着:“真是徒有四壁啊。”我忽然想起来没有问主人的姓名,就赶快地搭讪:“怎么称呼您?”“莪(我)姓奇···奇怪的奇。”“也真是奇怪,这个姓?”“莪们是鄂尔多斯杭锦部落的蒙古族,这个村子里大部分都是蒙人。多少年来草场退化,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法子放牧,就适应了种地,我是这里的队长。”“哦,怪不得呢,原来是个官。”奇队长笑了,“什么官不官的,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女主人用锅烧好了开水,灌在那个暖瓶里再倒出来,给我们每人端来一碗淡淡的砖茶,原来那个暖瓶就是个茶壶。队长说:“快,在水里泡了一天了,喝几口热茶驱驱寒。”好一会儿,眼睛终于适应了这暗暗油灯的那点光线,我才看见奇队长的眼睛有点不对劲。他发现了我盯着他看,就主动地说:“我这左眼是前几年农业学大寨修梯田,在山上放炮炸石头崩坏的。”这可引起了女主人的话:“你个死鬼,差一点就炸死了···差点死了。”说着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你说甚呢,学大寨是好事,···”女人抢白了几句:“好端端的坡地,硬是修出些圪塄,现在连草也不长了,害的莪老汉还丢了一只眼睛。”“哎,不要瞎说了···。”我们不由得佩服眼前的奇队长,就一只眼睛,在夜里还像是飞檐走壁,“真是神了。”
我们聊着天,把一天的经历说给他听。同伴说起河边的鱼,奇队长说:“河边坑里的鱼是用来敬天的,我们的习惯是不吃鱼,谁抓住了鱼就放在河边,等着老鹰来叼走。”女主人听了我们的说话惊讶地问:“你们是磕(从)那河上游来的?···巴彦高勒?”“是呀,我们在哪里上学。”女人叨念着:“巴彦高勒···,多好的地方···。”奇队长下了炕把老婆叫到门外,我们听着好像在争执什么,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我们也不好去问,只好坐在炕上逗孩子。孩子们最大的有五岁是个女孩子,下面的两个都是男孩子,光着屁股满炕跑。我逗那个最小的男孩儿,拨拉着他的小鸡鸡。那孩子不高兴了,鸡鸡立了起来,“你们看···”我的话还没完,那小子对着我就是一泡尿,他呲得还挺高,对着我的鼻子眼就来了,这回给我又洗了个脸,然后滴滴答答的都到了我的茶碗里。那三个同伴高兴地哈哈大笑:“叫你乱动人家的小鸡鸡,怎么样···洗脸又喝汤。”我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一边说:“喝了童子尿,三年不用药,你看着我成精吧。”
一会儿,女主人端着一个陶瓷盆,从凉房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那是装面粉的袋子,她把袋子里的面粉倒进盆里,还把袋子翻过来使劲地抖着。看到这些,我们似乎明白了他俩在院子里的争执。奇队长对我们说“家里就这一点白面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一户一年才分三斤白面,上次岳母来了吃了一顿,就剩下这点点了。”他媳妇认真地说:“上次吃了斤半,莪制(我称)过的。”我们不知如何客气,说不吃,可饿了一天了,说吃这怎么能说得出口呀。“这···,我们···。”那面袋子抖在锅台上一些末末,女主人扫得这个仔细呀,我都不敢看了,把锅台上的土和什么渣滓都弄进去了。女人在那里做饭,我们就说起话来,奇队长笑着比划:“你们是大地方来的,别笑话莪们这小地方。你们巴彦高勒要是个房房,我们这杭锦旗就是个锅台。”一听说我们要去包头,他的比喻就更大了:“包头?人家就是个大村村,莪们杭锦旗就是个鸡窝窝,莪们家就是个米粒儿粒儿。”内蒙人说话就爱比喻,虽然很形象就是话有些太土了。
他们家里没有油了,那个装油的瓶子拿水涮了好几遍。女主人锅开了就直接下面条,在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了一粒人们叫八角的大料,然后抓了几颗大粒的咸盐和面条一起下到锅里煮,开了几个开这一切就算弄好了。
面不多,我们四个每人也就大半碗,孩子们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要,母亲给他们在那个和面的瓦盆里舀了一勺面汤,由着几个孩子在炕上连喝带玩,奇队长转身到院子里去了,女主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几个孩子。我们真是饿了,把头一仰碗就是空的了。这时我才发现那几个孩子盯着我的那个眼神儿···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都发颤。那种···渴望,那种期待···,他们的小嘴随着我们的碗在动。那时的生活就是这样,贫困和饥饿时时伴随着大家。现在我只有在那些非洲饥饿孩子们的照片里,才会看到一样的眼神。让我们好好地感谢邓伯伯吧,没有他的改革开放,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我们可能还在到处找着什么东西能吃,如何吃饱呢,要知道人的第一需求就是要吃,这样才能活下来啊。当我们几个看着手中的空碗才想到:“哎呀,我···怎么不知道给孩子们留一口呢?”
奇队长要留我们在家里住,大家坚决推辞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再说了那么小的炕,也容不下几个大小伙子啊。老奇想了想:“离河畔畔一里左右,有个看菜地的小棚子,我送你们去那里吧。”同学们千恩万谢地告辞了女主人,随着奇队长摸黑来到了看菜的小棚子。这里的条件好极了,棚子里都是瓜蔓子,上面还铺了一些新鲜的玉米杆。“好好睡,明天早上我再来。”老奇嘱咐了几句,就走了。我们把门挡了一下,防着别叫野狗半夜咬着了,大家这一躺下,我就只说了一句话:“累死我了,咱们明天见了。”
早晨,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那几个还在呼呼大睡。我赶快招呼大家:“快起快起,该走了。”老奇提着一个箩筐从家里跑来,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煮熟的玉米棒子。“红卫兵小将们,我还怕你们走了,半夜起来就去掰玉米,等到煮熟就天亮了。”大家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想起学过的一句蒙古话:“依赫白依拉,依赫白依拉。”这是句“非常感谢”的意思,奇队长听了一愣,马上伸出双手低着头,回了一个礼,嘴里说着:“驾,驾,驾···。”这是接受了谢意,“好好”意思。
歇了一晚上,早上起来以后,个个又恢复了精神。回到河边,筏子已经是瘪瘪的半袋子气了,我们找出打气管,在河边一口气把轮胎打得鼓鼓的,大家穿着裤衩把衣服团起来,用赛璐璐布包起来捆扎好了,算是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了。人们坐在河滩上啃完了一笸箩的玉米,我抹了抹嘴,把旗子插在筏子上喊了一句:“弟兄们,出发啦。”(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