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连载]
吕俊喜☆长篇小说《祭奠青春》
2017-11-26 13:25
第六章打工2
夜晚的周家河村如山涧湿地里冒出来的一朵棕褐色的蘑菇,静卧在两座青龙似的大山脚下,绿树翠柳掩映着农舍、花香鸟语缠绕着农舍、庄稼果木环抱着农舍,月光如一片轻柔的巨大的白绸子把村庄给包裹了起来,阵阵清凉的风儿悠悠吹拂,送来温馨的泥土气息和庄稼幽香,就像一壶老酒,将屋前屋后的树木熏得得有点微醉,细小的枝叶摆来摆去,弄出些如细雨般的沙沙声,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大地上,好看极了。远处已染上了蜡黄的灯光,隐隐绰绰地从窗户上透射出来,融入月色中。
她看着远处的灯,心里不停地翻滚着思绪:‘不知道他的境况怎么样?庄稼活儿肯定把他累坏了吧……他是否像我一样想他呢?这么长时间,我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哦!他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呢?不……我得看看他去……’
张婷婷做了这个决定后,就快步走到窑洞中,对杨子莹说:“妈,我串门子去咧!”
杨子莹边看电视剧,边转头瞅了一眼张婷婷:“大半晚上的,你一个大姑娘家,跑哪里去串门儿?好好在家蹲着……”
话音未落,就听张婷婷说:“大姑娘咋了?大姑娘就不能串门儿咧么?我偏要去……”
“那你要去谁家?”杨子莹问。
“这您甭管。”张婷婷眨着眼睛回答道。
“那好吧!带着你妹子一块去,快点回来……”
婷婷立马眉开眼笑:“知道咧妈!您好好看电视剧,我和宁宁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着她就跨出了门槛。
“都不知道他在没在家,咱们就这么冒儿咕咚地去,这恐怕不好吧姐?”张宁宁捏着电灯问道。
张婷婷凝视着河对岸那抹蜡黄的灯光:“你看,他们家的灯不是亮着么!咋可能没人?咱们只是去串个门子,又不是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有啥不好的。”
俩姐妹地踩着列石小心翼翼地过了河。上了一小段斜坡,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就到了周波家院墙外头,隐隐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
宁宁问姐姐:“啥声音?”
“不知道,咱们去看看……”
张婷婷说着话就向院墙左边走去,张宁宁紧跟在姐姐身后。
原来是周波、周涛兄弟俩在草窑门前铡草着哩!,婷婷从妹子手里取过电灯,照在铡口:“都这么晚了,你们咋还在铡草,不怕黑么?”
周涛听到声音,就逮住铡把,站直了身子:“白天忙的没顾上,我们俩只能在这个时间铡咧……婷婷姐,你几时回来的啥?”
“那你们不会明天白天再铡么?”
“可晚上牲口都没啥吃咧!”
“哦!我今早就回来的……”张婷婷说完话后,就低头看了一眼蹲着入草的周波。良久,周波转过了头:“学校放假了?”话还没说完,他又立马掉过了头,对周涛说:“快铡草……”
“嗯!是的,学校昨天五一节放假,我今早回来的!”张婷婷说着话就把电灯交到宁宁手中:“你给他们照灯,我去看看二婶饭做好了没?”
“晚饭咋做的这么迟,婶婶?”张婷婷问正在案板旁边和面的贾慧敏。
“后晌锄地着咧!”贾慧敏边和面边看了一眼张婷婷,只见她1.65左右的个头,留着乌黑油亮的短发,齐刷刷的影影下面长着两条薄薄的眉毛,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凸凸的鼻梁,樱桃似的小嘴,一排雪白的牙齿,笑起来两面脸颊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十分招人喜爱。她上身穿一件大红布衫,下身着一条黑颜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布鞋。
贾慧敏对婷婷说:“乖丫头,快帮婶婶烧火吧!”
“好啊!反正我闲着没事儿干……”张婷婷说完话就一屁股坐到了灶火圪崂的碎凳子上:“二婶,你们今天锄啥?锄完了么?”
“锄黑豆着咧,我心说只有两亩多地,我们三个撵黑就能锄完,没想到锄了个昏天地黑,还没有锄完……”
张婷婷“哦”了一声。
约摸三刻多钟,周波,周涛兄弟俩就铡完了三十捆苜蓿草。好在他们都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如果让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在这么段的时间里铡这么多草,根本不可能。
唉!这就是庄稼汉的苦处啊!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他们,哪能不种庄稼?而种庄稼主要靠的是牲口,靠牲口你就必须得给它们喂养草料,所谓的草一般是苜蓿草呀、高粱秆呀、玉米秆呀、麦草呀……而料,大多是玉米、油坨、洋芋……料倒好喂,无非就是将玉米、油坨、洋芋这些农作物倒在槽里,它们自己吃就行了;而草却得人一捆一捆地铡细铡短……
那个时候,因为物质,文化的差异,像铡草机这种先进的工具还没有进入周家河村,所以人们只能用那种笨重的,费人力的手动铡子给羊、牲口铡草了……这家伙一个人还操作不了,必须得两个人配合才能使用。尽管它笨重,费人力,但却陪伴着人们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他们兄弟俩刚把那一大堆草腾进草窑,就听院墙里头有人在喊:“饭熟咧!你们快进来吃饭……”
是荞剁面。荞剁面是青原地区北部子丹县独有的地方小吃。子丹县盛产荞麦,民间有一句谜语:“怕热的种在冬天,最后热死了,怕冻的种在夏天,最后冻死了。”打两种农作物,前者是指小麦,后者说的就是荞麦,谜面就说出了荞麦的基本特性,它生长期短,不耐霜,一般初夏播种,成熟后遇一次霜冻就可以收割了,大约在白露以后,正所谓怕冻的冻死了。子丹县还有一句俗话:“荞麦三棱麦子尖,十里风俗不一般。”俗语是形容地域风俗变化的,却把荞麦果实的形象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了。
荞麦浑身是宝,秸杆粉碎后可做饲料,喂猪最好……唉!那些年农村经济不富裕,可怜的老百姓一年到头没收入,没钱买吃的,怎么办?他们就在每年年初,到集上逮一头岁猪娃,回家后就用这些饲料喂养,等到过年过节或者遇到红白喜事的时候,就把喂肥了的猪杀掉,用猪肉招待客人……那个时候全家人全年的希望就是这头猪了。
荞麦取皮磨面,其面就叫荞面,荞面食品有多种做法,如饸饹面、搅团、猫耳朵(刺耳)、卷卷、拨拉子、甜油馍馍、摊馍馍(煎饼)、剁面等,尤其以剁面最为出名。荞剁面的制作方法讲究,看似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取适量荞面放于和面盆中,加水搅拌成散块状,再用手揉之,加水再揉之,使其成为光滑有韧性的块面,将案板置于锅头上,再把和好的面放在案板上,用擀杖向锅的方向擀开,形如舌状,越到锅边越薄,届时,人用双手握住单刃刀两头,将擀开的面剁成细条条,抛入锅内煮熟便可以食用。在制作荞剁面的过程中,面刀是专用的工具,长约45公分,宽约8公分,单刃,两头安木把,其他工具都是大众化的。荞剁面,荞剁面,最难的就是一个“剁”字,经过一段时间训练,谁都能学会,但要学精就不容易了,有的家庭主妇做了一辈子饭,就是剁不好荞剁面。但贾慧敏却是个剁面高手,她做的荞剁面可以说是整个周家河村的“一绝”。
贾慧敏心疼两个儿子今天忙碌了一整天,晚上特意做了一顿荞剁面,让他们吃;再平时像这么好的面食哪能见到?通常都是黑面片片和黄米干饭。人们总是把最好的粮食,譬如:荞面呀,白面呀,大米呀……留到过年的时候才吃。不过那时候,几乎见不上白面和大米。
周涛端着一碗稀有的荞剁面,让张婷婷和张宁宁吃,姐妹俩一前一后地说:“我们都吃饱了……你们快吃吧!”贾慧敏也说:“你们吃点我们的荞剁面啥?”可她俩死活都不肯吃,这娘儿仨只好吃起了自己的饭。
此刻,夜澜人静,张婷婷坐在大槐树下,一边听着小河里潺潺的流水声,一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让你吃饭你不吃,跑这里发啥呆哩?”周波一边从大门口往出走着,一边问婷婷。
“我说过咧!刚才在家吃的饱饱的,再吃往哪里盛?”张婷婷说:“难得这次学校放假,我专门跑过来看你的,可你又不理我?”
“哪有啊!刚才忙着铡草?没顾上和你说话,咋能说我不理你呢?”
“呵呵!无所谓啦!”张婷婷望着当空的月亮又说:“我们以前经常坐这里看月亮,你还记得不?”
“记得,当然记得。”周波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看着他:“咋不往完说呢?”
“那会儿,我们都还很小,对生活理解的不透彻,而现在……”
“现在咋了?现在我还是原来的我啊!”她绯红着脸面说道。
“现在你都快大学毕业咧!而我……”
话音未落,张婷婷就说:“我大学毕业,你难道不高兴么……你咋了?是,你是农民,可你只要努力拼搏,日子照样能过好!”
“高兴,我当然高兴,只要你以后过得幸福,我比啥都高兴……”周波低着头说。
“啥?你说啥?啥叫我过得幸福,你就高兴咧?没有你我会幸福么?”婷婷问道。
我家现在这幅烂包的光景,我这样的穷光蛋,拿啥给你幸福,我有啥资格跟你好呢。周波心里这样想着。
是的,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在我们的孩提时代,总觉得自己想要的,终究都会得到。可一旦我们长大成人后,才发现原来每个人的生活轨迹有着那么多的不同,而原先想要得到的,就会因为这种种不同的生活轨迹,而变得遥不可及……
随着周波的不再言传,张婷婷也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那一时刻仿佛俩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突然,张宁宁从大门口跑了出来:“姐,我们回家吧!都十点多了,”
“好……周涛的家庭作业做完了吗?”婷婷问道。
“完了,”听到妹子的回答,张婷婷就说:“那你也要抓紧啊!明年六月份就要升高中咧!以你如今的学习进度,怎么考高中?”
“唉!我这闷葫芦蛋,本就没指望考高中……”张宁宁笑着说。
“还有脸说,”张婷婷瞥了妹子一眼,又瞅着周波:“那我们回了。”说着她就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嗯!夜黑的很,你们过河小心点……”周波也站起身子说。
张婷婷将电灯照向了河滩:“放心吧!我们有电灯,你也快回去吧!夜里凉的……”
夜色笼罩着这座小小的县城,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灯有规律的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整个子丹县就如同白昼一样明亮,鳞次栉比的楼房,像是一个个卫士,将他们那巨大的灯泡眼投向这座县城,注视着每一个人,每一座建筑物……街道两旁的各种各样的灯光,像是一道道彩虹,照耀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街道两旁的行人们有手里提着包的,有双手塞在裤兜里的……他们都步履匆匆地走着路,看上去,他们是想早点回到家,和家人团聚;也有三个一群, 五个一伙走在一起谝着闲传的,还有独自一人悠闲地走着的,大概他已经吃饱了饭,出到街道上溜达的吧!
“多亏了这次打工,我们可以出来见见世面,不然以咱们这山乡圪崂里的人,哪能见得到这么好的世面哩?”李仲田一边端详着繁华的夜景一边说:“可是工地的住宿条件太差咧! 整天睡地铺,睡得我半夜半夜腿抽筋……”他瞅了瞅旁边的周玉珍:“大哥,你不是说工地上有供暖设施的么?现在咋连个床板都没有呢?”
周玉珍嘴里咬着个旱烟棒子,转头看了看李仲田:“我也不知道啊!你问问张支书吧!”
话音刚落,李仲田就把头转到了右边:“支书,这是咋回事儿?”
只见张俊才也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纸烟,算点火算说道:“我咋知道哩!当初他跟我说只要能把人叫来,工地上啥都有,没想到咱们都来半个多月咧!整天睡地铺……你腿抽筋,你以为我的腿就不抽了吗?”
“那老板不是你小舅子么?你们好说话,你到他跟前说说,让他把住宿条件改善一下吧!”李仲田笑着说。
“将就着睡吧!再有十天半月天气就暖和咧……”周玉珍话还没说完,李仲田就急着说:“那哪能成?老睡地铺我这腿疼病又该犯了……”他说着话就用手触摸起了他的右腿膀子,并不时地声唤着‘哎哟!哎哟!’
“想要睡床板,那是不可能的,我那天问过杨子成了,他说工地上没有床板,就让咱们就睡地铺……”
“是吗?他真是这么说的吗?”李仲田瞪着张俊才:“可咱们的身子不是铁打的啊!还得在这里干两三个月头,我反正是受不了了……”
此时,张俊才停住了脚步,瞥了暼李仲田:“可咱们也不能半途而废吧!你要不想干,可以回家啊!”
李仲田也止了步,双眼紧盯着张俊才:“你这叫啥话呀!我是想不干的人吗?只不过想让你在老板跟前说叨说叨,改善一下住宿环境罢了,你咋好赖不分啊?”
“工地上几十号人,人家打地铺睡觉都能行,就你一个不行,不行你趁早铺盖卷卷背上滚蛋,没人强留你……”
周玉成见状,忙拍了一下张俊才肩膀:“李仲田有腿疼病,你就别跟他一般计较咧…”他思谋了一会儿:“要不这样吧!咱们到老城去买电褥子,我听人说老城里的货便宜。”
张俊才没言传,周玉成又瞅了瞅李仲田:“不买电褥子,睡地铺确实凉的很,对人身体不好,咱们这就去买电褥子……他表叔啊!你要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只要咱们把钱挣下了,吃点苦,受点罪,怕啥?”
李仲田也不再言传,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俊才,并“哼”了一声,就大步向前走去了。
说到李仲田,还得从他父母说起,他父亲叫李生嘉。生嘉五十岁上才生的他,此前生的都是女儿,要五个呢!这下好了,老两口老来得子,自然是万般高兴,一切都依着李仲田的性子来,而对五个女儿老是冷冷冰冰,爱理不理,邻居有时到他们家串门儿,见此情形,就问:“你们老两口的心都在右面长着么?咋只疼儿子不疼女儿呢?”
他老婆倒不说啥,李生嘉就大大咧咧地说:“养儿能防老,养女赔钱货。你说我为啥只疼儿子不疼女儿?”
这里顺便说说重男轻女思想,这种思想源自于小农经济,农耕时代塑造了中国传统的父权制宗族制度,男性的生理特性明显强于女性,体力上的优势决定了他们在农业生产和战争中的主要地位,从而承担了养老送终,顶门立户,情感回馈等功能,它早就根深蒂固地盘距在人们的意识中了。
果真如李仲田所说的:“养儿就能防老,养女就是赔钱货吗?”不尽然吧!其实这就是一种文化等级观,一种可悲的思想渗透。在这个问题上最能显示出人们的无知。试问,如果没有女人,那么男人从何而来?若只有男人,那这个大千世界会成什么模样呢?只怕很多人都没有认真地思考过。然而女儿,儿子都是一种称呼,都是自己的亲骨肉,他们身上流淌着的那都是我们的血液啊!有什么区别呢!
好了,书归正传,由于李生嘉老两口的过分溺爱,养成了李仲田的种种不良习性,他行为懒散,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后来生嘉老两口相继过世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他,一下子没了靠山,日子相当地难过,整天就像只游风狗似的满庄乱窜,从不考虑以后的生计问题,五个姐姐见他成了这么个样子,于心不忍,就张罗地给他娶了个媳妇,心说:有家有室了以后,他自然会收敛的。
哪晓得他们婚后的生活还是一团糟。婆娘倒是个过日子人,一心想着把日子过到旁人头前去,可李仲田却是个懒干手。不吃苦,不劳动,不种庄稼……如果不是婆娘坚持种庄稼,他们一家人大概早就吃风屙屁去了吧!
这次难得有这么好的挣钱机会,周玉珍叫他到子丹县打工,指望着他挣些钱养家糊口,可刚才听他和张俊才的一番对话……唉!令人寒心啊!
李仲田向前走了五十多步,忽然又转返回来:“买电褥子我没钱,你们谁有钱给我借点?”
“一条电褥子应该不贵吧!”周玉成看着张俊才,周玉珍和周邦军说。
话音刚落,周玉珍就对弟弟说:“不贵,我听人说一条才五块钱。”
“那这样吧!咱们每人掏点钱,打凑起来给他买条电褥子,你们看这样能成不?”周玉成说着话就掏出了一块三毛钱。
这时周玉珍也递过来一块五毛钱:“我除过买电褥子的钱,就剩这么点咧!”
周邦军看着两个侄子一一掏了钱,他也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块钱,交到了玉成手中。
张俊才从上衣擦口里掏出了一些零块块钱,一边数一边瞪着李仲田:“如果不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给你出钱哩!”数够一块零二毛钱,塞到了玉成手中。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