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委的杨玉仁，因下午在本单位召开了一个安全会议，等结束，天色已晚，当他急匆匆赶到会议室时，见主席台上分管教育的李书记正神色慌张的向会议室的门口张望。杨玉仁在会议室门口稍作停留，抬眼急速的向会场后排扫了一眼，想看看后排有没有座位。按往常惯例，镇政府的扩大会议，教育部门参加，一般都是开陪会，坐在后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听就是了。除非有特别的情况，比如会议上政府要表彰的单位，或者政府要点名批评的单位，或者专门的主题会议等等。这次却迥然不同，杨玉仁发现后排没有自己的座位。正犹豫着，李书记拿眼神向杨玉仁往前排瞥了瞥。杨玉仁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前排中央坐下，迅速拉开公文包，包里的笔记本和写字笔“哗啦”一声滚落在桌子上。抬头，见主席台上的张书记正面有愠色的盯了自己一眼，然后正了正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开会前，我再重申一下会议纪律：开会，就是天上下枪，地下滚雷，都要按时到，不要像老娘们儿棉裤腰似得松松垮垮！”杨玉仁没敢正眼瞧主席台，听得出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稳了稳如坐针毡的身子，一激动，钢笔把本子戳下了一个洞，一滩墨迹像一只怒睁的眼睛正盯着他，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同志们，再过三天，县里就要到杨村检查“江北养羊第一村”的创建工作，今晚专题召开这次闭门会议，就是召集大家出谋划策，共商最后攻坚大计，同时由分管的刘副书记做一下工作总体部署。希望与会的每一位同志，都要把这次的工作安排，像针一样，深深扎在自己的心上。千千万万不要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冒。我丑话说在前头，此事事关重大，谁要是把事儿搞砸了，你就是成心在砸我的锅，哼！那没的说，看哪天让我逮着，不砸烂你的碗！”说到这儿，张书记呼的站起身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整个会场嗡嗡一片。台下，与会者听得眉毛都皱成了一条线。

　　杨玉仁，一听是关于创建养羊村的事儿，认为事不关己，心里顿觉坦然了许多。从眼镜的余光里，杨玉仁感觉怒火中烧的张书记落座了。他抬头瞅了一眼主席台上的会标，笔还在本子上象征性的游弋着。按说，张书记纪律也强调了，火气也撒了接下来会议该进入正题了吧？杨玉仁想起自己下午的安全会议，心里有些急躁。“在李书记安排工作之前，我再强调一下。首先是教育部门在此次创建中要身先士卒不得打折扣。想想镇财政每年要拿多少钱养着你们，可每到关键时候你们教育单位总给我掉链子。屁大点儿的事儿，就敢给我往上捅。你以为镇财政是母鸡下蛋的窝儿，想什么时候掏就什么时候掏。这次，如果分配的任务完不成，砸你的饭碗是小事儿，县官不如现管，告我，老子怕过谁儿？！”说到激动处，张书记扬起拍桌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忍了忍，愤愤然放下。杨玉仁，毫无防备，台下临阵被点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听得额上冷汗直冒。不用说，张书记还是在为老师们为公积金拖发上访的事儿。想不到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耿耿于怀。接下来下来张书记又点到计生办，最后落到综治办。“本次工作，由你们综治办牵头”。

    “综治办的闫主任来了没有？”张书抬眼向台下询问。听到问话，闫主任手举手示意。心想：废话，能不来吗，哪次难缠的工作不是拿我综治办当枪头儿。张书记边点头边说道“对这次工作中，入乡入户的各部门，如果遇到不配合的人，，一一汇总到综治办，先由计生办查查他是不是超生户；如果不是，经贸办再查查他，是不是往年”三提五统“有尾欠；实在没有，党政办配合派出所的人，查查他家的社会关系，我就不信他八辈子人腚底下就这么干净！一旦发现问题，综治办把他先交到派出关几天再说。哼！我还就不信了：小腿还能拧过大腿？”

　　张书记声色俱厉的讲了半个多小时，李书记啰里啰嗦讲了一通，后是这个领导强调，那个领导补充，整个会议就像老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只把饥肠辘辘的杨玉仁熏得天昏地转。

       走出走出会议室，口袋的手机又振动了。杨玉仁打开手机一看，既有老婆打来的，也有学校打来的。他一边急匆匆的向学校走去，一边给老婆回复事先拟好的短信：在校，，不回家，有事儿！老婆看着杨玉仁发来的干巴巴短信，欲哭无泪。这老杨，这是把家看成旅馆了，就算旅馆，就你这样的，说不定哪天非得关门不可。老杨媳妇蔫蔫的，起身，把饭菜气哼哼的塞进冰箱里。

        杨玉仁一路走，一路想。政镇政府给自己出难题出大了！大得超过自己肿胀的脑袋。向在校学生每人借50只羊，两天内借够。张书记呀张书记，你就是诸葛孔明，人家有草船借箭的，有赤壁借东风的，那毕竟是小说。你倒好，活生生整出这么一出创村借羊，你可真是现世的“赛诸葛”！借，怎么借？向谁借？借借借……

      老杨被马蜂一样嗡嗡的声音，折磨得心烦意乱，手足无措。这几年在张书记“砸锅砸碗”的恫吓下，无数次为应付上级检查，我杨玉仁违心的借过多少：为达标，四处借图书，借微机；为创建，甚至向临校借过操场，借过学生。这也就罢了，你总有百般理由堵住我的口，说什么：那是你份内事，政府是穷衙门，没办法！自己看着办。不过话得说回来，事办得好与坏，我不管，只要别把我张勤政拖进去就行！

        哼！选你作领导干啥来？遇事就会哭丧着个脸，六神无主。张勤政起身，喝一口茶水，重重的咽下，一摆手，把杨玉仁撵出了办公室！

　　“咚“的一声，杨玉仁回过神来，头被校门前的法桐撞得生疼。校园里，人声寂寂，学生们早已过了晚放时间。来到办公室，杨玉仁撕一桶康师傅方便面，倒进开水，摸了几次筷子，方便面都没挑一根，随手就把方便面桶推到了桌边。瞅着这方便面，就像闻到羊身上那股膻味一样，顿觉心里似是恶心，似是饱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借字就像一根魔声，紧紧地把自己套住套牢，越想脱身，束缚得就越紧。仿佛勒紧了血肉里，勒紧了骨头里，一时间就有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杨玉仁把手放在电话上，摸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老师们劳累一天了，他于心不忍。想想借羊会还是等到明天开吧。

        月儿西悬，屋前的法桐投下斑驳陆离的倒影。折腾了一天的杨玉仁呵欠连连，睡意袭来。他和衣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朦朦胧胧中睡去。梦中，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老绵羊，头上挂着一块大红绸子，被人簇拥着站在了杨村的颁奖台上，镇上的张书记正弯着腰亲热地抚摸着自己的羊角儿。“咣当”一声，风把房门撞开，杨玉仁睁眼一看，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天亮了。

　　初秋的早晨，薄雾蒙蒙，冷气袭人。校园的甬道上，师生们陆陆续续的走进来。早读的师生和杨玉仁打着招呼，边走边议论。“听说了吗，杨村昨晚可热闹了，过年似得。灯火通明，人欢马叫的。“咋的啦？”“听我表姐说，他们村要创建什么村，问俺家有羊没？借两天，不白借，一只羊借一天给10块钱。”“还听说，他们村凡是村口都连夜堆上了柴禾垛，说是当牲口的草料。每天早晨有专人牵着羊在大街小巷啦羊粪蛋呢。”“为啥？”“为啥，还不是为显摆村里羊多呗！”随后，嘻嘻哈哈的笑声灌满了校园。

        杨玉仁，听罢哭笑不得，急匆匆向办公室走去。心想：大家都在行动了，自己不能再迟疑，一定要赶在早读前召开一个动员大会。口袋里的手机又在振动，昨晚开会回来，杨玉仁忘记调过来。以为是老婆打来的，他没有多理会。老婆最近总为他的胃病担心，一打电话，就是没完没了的这注意那小心这的。没走几步，手机又振动。杨玉仁索性摸出手机，想给老婆打回去。扫一眼机屏，见是张书记的。杨玉仁心跳不已，怕张书记催问借羊安排的事儿。杨玉仁脑子里飞速的转着，他在想开口说话之前，该怎样把这事圆过去。不容手机这头多想，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老杨，我政府老张。昨晚安排你们借羊的事儿，不用借了！”“张书记，我…”杨玉仁刚要解释，那头没声音了，挂了。

        杨玉仁僵住了！刚要迈上第二级楼梯的身子，像是被人从背后突然点了穴，浑身酸软无力。

　　整个上午，办公室的杨玉仁坐立不安，直瞪瞪的瞅着面前的电话发呆，他在想：是不是师生们之间又给他惹了麻烦？或者自己工作的怠慢，被好事者们传到了张书记那里，或者……耳边的老马蜂声又嗡嗡成一个飞来飞去的停机场。唉，山雨欲来风满楼。

        "报告！”“进来！”推开门，走进来一个瘦瘦的小女生，个子矮矮，怯怯的向杨玉仁的办公桌前走来，手里抖抖索索的拿着一张纸。杨玉仁起身，刚要问话，小女生声音低低的抢先说道：“校长，这是我的检讨书。”还没等杨玉仁反应过来，小女生如释重负的夺门而出。杨玉仁展开检讨书，上面赫然写道：“尊敬的老师，都是俺不好，俺错了！俺不该让俺爹，去畜牧局小姨家借羊。俺家也不知道县里要下来检查的人，有俺小姨夫。俺知道错了，今后一定改正，请您不要开除俺！检讨书上俺就不签名了，免得事儿传出去，对俺家不好。……”读罢检讨书，杨玉仁内心五味杂陈。

       让杨玉仁胆战心惊的那个电话，终于没再打进来。据说,县畜牧局的宋站长，电话里曾和张勤政开玩笑：老张啊，每家100只羊够不够啊，不够，畜牧局到临县给你借点儿？要不，叫学校的美术生给你画点儿？这样来得快，要多少有多少。画“羊”充饥嘛！

       老张啊老张，搞什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