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千阳石夯歌
●文:郑江泉 图:网络

初春,去亲戚家帮工,为建新房打筑地基。来到工地上,只见两个小伙子各驾着一台电夯,轻松地在长方形的房基上向前运动着,“咚咚咚”的捶打声,震得脚下的地面也似乎在抖动。旁边,一位满脸沧桑的老农十分感慨地对几位小青年讲述起了千阳久远的石夯歌。他边绘声绘色地讲述,边声情并茂地吟唱起了委婉铿锵的夯歌:
叫一声大家的伙儿哟/嗨儿哟/抬呀么抬起的夯儿哟/嗨儿哟/从东往西的打儿哟/嗨儿哟/一夯连一夯儿哟/嗨儿哟/一夯压半夯哟/嗨儿哟/夯夯要套上哟/嗨儿哟/夯夯要砸实哟/嗨儿哟/猛拉猛一松哟/嗨儿哟/不要胡球地摔儿哟/嗨儿哟……
老农演唱得惟妙惟肖,煞是精彩。小青年们听得如醉如痴,好不新鲜。笔者触景生情,思绪不由得飘向了那遥远的岁月,回想起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热火朝天、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夯歌是一种特殊而悠久的劳动歌谣,类似于黄河岸边船夫的拉纤歌,同属于民间民俗文化和劳动文化的范畴。

石夯是一种原始的建筑工具,是唯一从古石器时代沿袭和传承至二十世纪末的土建工具。其用于建造屋舍打筑地基,或修坝筑堰、农田水利建设等土建工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县内建成的麦裕沟水库、沙沟水库、大沟水库以及联合水库等水库大坝,都是用人力辅助石夯完成的。石夯是用青石(大理石)或麻石雕琢而成,呈正方体或扁圆体,四条竖楞的上边缘,各有一个夯耳。夯耳为孔状穿透夯脊,各系一根镰把粗的麻绳,呈放射状拉开。石夯,轻者,百十斤重,四个人就可以玩转。重者,三四百斤左右,须八人或十二人拉起。其工作原理是利用自由落体定律,将石夯抬举到空中一定的高度,再让他自由落下,利用惯性和重力撞击地面,砸实地基。由于这种劳动过程是众人合力操作同一个劳动工具,只有动作高度统一,重心一致,步伐协调,石夯才能同起同落,升降平稳,进退自如,落地有声。作业面才能环环相扣,辙印分明,不留死角,坚实稳固。于是,聪明的劳动人民在生产实践中创造发明了夯歌,用夯歌指挥和传达石夯运动的信息,协调夯手的动作。
夯歌,由一人领唱,众夯手对答的形式,边劳作,边演唱。既统一和音乐化了劳动节奏,又鼓舞了士气,融释了劳作的枯燥和辛苦。其曲调既有陕北信天游、甘肃花儿的风味,也有西府清曲的特点。西府千阳乃是神农氏炎帝的故里,千百年来受尧之气、舜之脉、禹之风的濡染和浸润,天道普济,惠风和畅,民勤谷丰。民间因修坝筑堰、建屋造舍,而使石夯大为盛行。夯手的夯歌,音域粗狂,凝重而朴拙,激扬着浑厚的秦风,跌宕着灵慧的秦韵,秉承着雄沉的秦魂。歌词大多无任何窠臼和规范,皆信口开河,即兴创作,也有借题发挥,打趣调侃的,粗糙而不粗俗,直白而不失幽默。

一位年轻的媳妇来到工地,跟丈夫要钥匙,领夯者随机唱到:
大家抓紧绳儿哟∕嗨儿哟∕莫要丢了盹儿哟∕嗨儿哟∕看那边过来谁哟∕嗨儿哟∕原来是位漂媳妇哟∕嗨儿哟∕今天能亲嘴哟∕嗨儿哟∕亲嘴要省点心儿哟∕嗨儿哟∕小心把嘴咬了儿哟∕嗨儿哟∕咬了要流血儿哟∕嗨儿哟∕心疼得咋舍得哟∕嗨儿哟……
一位大婶挑着担儿来送水,送腰食(午间的便餐),领夯者看见了,随即夯歌的内容又指向了大嫂:
大嫂的脸蛋俊哟/嗨儿哟/漂得赛仙子哟/嗨儿哟/眉毛似柳叶儿哟/嗨儿哟/腰身赛西施儿哟/嗨儿哟/做的饭香喷喷儿哟/嗨儿哟/送的水似蜂蜜儿哟/喝了全身都是劲儿哟/嗨儿哟……
大嫂并不责怪,泼辣地回敬道:“那个二蛋没喝够我烧的蜂蜜水,我给你烧七瓮八马勺,保证让你喝个够。”
诙谐幽默的夯歌,虽然带有粗俗调皮的乡野之味,但它正是不受任何正统文化和道德规范的约束,自然生长和繁衍的一种原生态田野文化。在那又苦又累的重体力劳动中,这种即兴创作的乡野文化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润滑剂,它可以稀释枯燥,弱化疲劳,活跃气氛,使繁重的劳动过程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圆满完成。
一位剽悍的壮汉站出来领夯,夯歌则变成另一种气势如虹的风格:
小伙子加把劲哟/嗨儿哟/把夯儿抬上天哟/嗨儿哟/把地球砸个眼儿哟/嗨儿哟/让阎王没处藏儿哟/嗨儿哟/跑的没踪影儿哟/嗨儿哟/老汉要活九十九哟/嗨儿哟/老婆要活一百岁哟/嗨儿哟/光景嫽扎了哟/嗨儿哟……

一首经典大气的民歌记载着一个时代的鼎盛和辉煌,一首苍凉雄壮的夯歌则诠释着一个民族的涅槃和图腾。日月轮回,穿越时光的巷道,我们仰望遥远的岁月——
蔚蓝的天幕上缀着几朵雪白轻柔的云卷儿,似一幅奇绝壮美、通透世纪沧桑的无垠画轴。绵延起伏的箭筈岭隆起一身紫铜色的肌肉疙瘩,远接穹窿,近交八荒,宛如一位坦胸凸肚、豪爽洒脱的巨人。不远处,一处新挖的宅基地或土坝上,一伙赤着膊子、青筋暴起的壮汉们,将裤脚高高地挽起,合围着一尊雕狮大石夯,用力拉起粗壮结实的麻绳。石夯随着绳索的收放和起落,有了灵性,有了生命,在空中驰骋和飞舞,俨然是一只狂傲不羁、上蹿下跳的霸王狮。而雄浑苍劲的夯歌则伴随着狮夯的沉浮,抑扬顿挫,又如一串串铿铿锵锵的金属歌链,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大家提个神儿哟∕嗨儿哟∕夯儿要转弯哟∕嗨儿哟∕小心砸了脚哟∕嗨儿哟∕夯儿要抬高哟∕嗨儿哟∕抬高才打得牢哟∕嗨儿哟∕这一夯打得嫽哟∕嗨儿哟∕就要这样打哟∕嗨儿哟∕夯儿往前行哟∕嗨儿哟∕快要出了头哟∕嗨儿哟∕大家再鼓把劲哟∕嗨儿哟∕一夯连六夯哟∕嗨儿哟∕嗨儿哟∕哎嗨哎嗨哎嗨哟……
夯歌以其节奏紧凑明快、雄壮有力而著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曾在千阳农村广泛流传。九十年代后期在一些偏僻而不通电的山区仍有所闻。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随着时代的发展,电力事业在边远农村得到了迅速普及,从而使电夯得到了广泛应用。于是石夯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渐渐地在千阳农村销声匿迹了。夯歌作为一种特殊的民间劳动文化,也完成了它神圣的使命,走进了人们的记忆深处。恩格斯认为:“语言是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的,语言是人类历史的活化石。”夯歌是一种别具一格的音乐化的劳动语言,它记载着千阳县几千年来的土建工程历史,同时也折射出了千阳人民勤劳淳朴、乐观向上和同心协力的良好美德。

作者简介:郑江泉,男,陕西省千阳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学会会员、阳光工程文化志愿者,曾在《陕西日报》、《陕西农村报》、《当代青年》、《教育周报》、《甘肃工商报》、《宝安日报》、《宝鸡日报》、《中国草根文学》、《先锋》、《文苑》、中国作家网、散文网等国内数十家报刊发表散文、散文诗、诗歌、杂文、文艺评论等作品300多篇(首),诗作及散文曾被收入十多种作品集。诗论被收入《中国当代诗家诗话辞典》,部分作品在各地获奖十多次。

(宝鸡散文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