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贩 的 甘 苦 原创 梭梭

穷人家的孩子不吃闲饭早拼搏。
小时候一放秋假,我们几个穷娃娃就刨远志根、割麻黄草,在地埂荒坡四处奔波采集药材。没多有少,总能在村里供销社卖去换回几块钱,供家里零用。
我还饲养过兔,养到三斤以上,就用背篓背着到十里之外的公社驻地供销社去卖。缺斤短两卖不了再背回继续饲养。
兔和人一样,有嘴要吃要喝,实在是缠人手脚的麻烦活,等长到能出售的时候不容易。来钱的地方不多,村人都不麻烦乐意来养,因为一年四季干活只能挣到工分换口粮。
家里偶尔有从嘴里抠下的细粮,就黑走黑回,或背着或驴驮或搭车,跟上大人们来到县城粮食市场粜出换钱。一次粜黑豆装藏在兜里的钱,在县城东门内小饭馆排队买二两粮票五分钱一个馒头时,被小偷掏了个净光,回家后父亲气得差点要命。
小时候这些以物易钱的经历,便是我做买卖的萌芽状态。三十多岁带薪念教育学院时,依据市场信息和交通不便,利用星期日,我东边买上西面卖,卖过一次秋裤和挂历。在师专大院里面对男男女女莘莘学子叫喊的情景,如今历历在目。这也算是做买卖的发展,但真正当小贩做买卖尝到挣钱的甜头,还是从贩买蜡烛开始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寄居在原籍公社所在地的村里,举债买下五间土窑洞。如果靠工资收入,不吃不喝得八九年也许才能还清债。因此,虽有了栖身之地,却日夜焦躁忧虑不安。
那时,夜里常常停电,人们又不得不点起煤油灯。但自从通电后,供销社就不卖煤油了,因停电不时地购回一桶煤油,也就立刻卖光,不少人家还买不上。点蜡烛虽亮堂一些,但既贵又费,穷怕了的人们觉得很不合算却也无奈,偶尔货架摆出蜡烛,也是一抢而光。
没有光明的夜里,人们很着急。
一日路过县城东门内街上看到有卖蜡的,货与供销社一模一样,价钱却便宜了许多。惊讶中询问,方知这家是做蜡的,批发价还可便宜一毛多。我买了几包回去,邻居看到很是羡慕。贩蜡的念头立刻在心里萌动起来,搅得我本来焦躁忧虑的心更加起伏跌宕。我毕竟是一个国家教师,不是小时候以物易钱的孩童。思量再三,生活无奈,不得不去尝试。下午就去批发进货,返回路上按供销社的价格就沿途叫卖。卖了几包,傍晚路过一家正为没有光明而发愁的粉丝厂,蜡烛被全部买去,净赚九块六毛钱。这是五分之一的月工资呀!就这样,我利用星期天做起了小买卖。
小贩买卖的甘苦只有小贩自己知道。我沿街串巷,卖蜡烛,卖洗衣粉······但都成过眼烟云,唯独那次卖圆桌回家路上的情景烙在心头,至今回想起还胆颤不已。
赊账从沙河一地摊货主处购回三十个圆桌,买了一月也没卖出几个。赊期看看就到,照本也得处理,我不能失信呀!午饭后,心急的我就骑车载着两个圆桌来到邻村。在大街阴凉处摆了许久许久的两个圆桌,男男女女围着夸赞盘问,就是没人掏钱想买,甚至连搞价的都没有。
傍晚,耳边风起,街头树木摇晃,仰首观望,西边乌云密布,天要下雨了。捆绑起两个圆桌,推着自行车急忙向村边公路赶去。载着圆桌的自行车前轻后重,摇晃得实在不好骑,我弓腰蹬车,弯来扭去,十分艰难地行走。身旁来往不断的汽车鸣笛闪过一辆又一辆,逼得你靠边再靠边,将要驶下排水沟。
汽笛声没有闪电带雷的声音响亮,自行车没跑过雨点的降临。头顶惊雷炸响,身边狂风四起。刹那间,天昏地又暗,疾风卷着骤雨,铺天盖地,倾盆扑面。风雨钻心刺骨,我浑身湿透。迎面而来的载重汽车已不敢行驶,鸣笛闪灯在暴雨中一溜排着停下。汽笛长鸣灯光闪烁的空车,卷着三尺水浪急驶而过,来来往往抛给我的便是劈头盖脸的污水。我正处在公路坡顶,停下也没有遮风避雨处,只好顺着下坡路驶去。
风雨肆意无情,令我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憋气难忍。实在憋不住气了,双眼紧闭,“啊,啊,啊”地迎着暴风骤雨放声大吼,如同狂人一般。我浑身气力用在胳膊上,双手死死执掌着车把,任由它加速急驶,却不敢握闸减速。风过雨小,我才缓过气来,如落汤鸡般回到家,浑身打着颤倒头便卧。暴风雨中没变成车下鬼,便是我的万幸。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社会上谣言纷起,市场价格瞬息万变,人们对日用品的购买需求日益高涨。平日里每盒零售二分的火柴,三分五分,八分一毛,没几天就涨得翻了几番,越涨越没货。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从三十多里外的学校骑车回家,路过沙河镇,遇有一商店门前摆满了日用品,火柴每箱六十块。主人见我询问,忙说清仓贬卖不做了,想买火柴库里还有,整趸可便宜。我琢磨着每盒火柴六分钱还有降价余地,就讨价还价起来。最后两人商定库存七十五箱,每箱三十五块。他让先交押金我没钱,他说明天不买走就加价,我只好告诉了姓名地址工作单位,发誓人格担保,便空口大话预定下。
我心急如焚,匆忙骑车赶路,直奔公社供销社找到了因推销蜡烛而接识的管采购的副主任说,我有火柴。没等我说完,正为各分销社催要火柴而库里没货发愁的他,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说有多少要多少。谈定每箱六十块货到付款,我决定卖给供销社六十箱。买有货源,销有客主,我松了口气,却愁起本钱来。做小买卖虽有些许积蓄,但离两千多块钱还是差得多得多。所幸人缘颇好,向亲戚凑了大部分,一晚上才解决了本钱和雇下了车。
天刚亮,我和约好的司机就出发了,“嘣嘣嘣”,中午时分,小四轮拖拉机就把火柴送到公社供销社。留在家里的十几箱火柴,没用出门叫卖,街坊邻居很快分光,价钱却比供销社零售低了许多。除去费用,火柴买卖挣下的钱,是夜以继日苦口婆心上班三年也挣不回来的。火柴买卖本小利大,以现在的胆识,当时我立刻就会去河北找到泊头火柴厂看个究竟,把火柴买卖继续做下去。
我在小贩的买卖中逐渐发展,一次偶然的帮忙,机遇引向我跨出县境做起了花生米买卖。
那也是星期六下午回家的路上,逆风扑面,气喘腿困,骑车缓慢的我忘记了危险,顺手扒上了一辆装货又坐人的三轮摩托车。路遇一小商店车停下来,语言相谈得知他俩是阜平人,顺路卖花生米。五毛一袋熟花生米,小商店的买卖做完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让我帮忙沿途推销。卖了许多,可到傍晚还没销完,两人划算住一宿不合算,就提出让我按四毛一袋把剩下的五六十袋购下。既看到他们急着要回家,又想试一试,我们就达成了交易。临分手时他们告诉货是从唐县进的,想做就去进吧。看着塑料袋上印着的河北唐县拔茄村地址,我茫然不知何处。
去唐县进不进货是未知数,销售完留下的花生米要紧,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急急赶到县城。在一个搞批零的副食门市里,看到有一模一样的塑料袋花生米出售,批零都是每袋八毛。老板得知我不买是卖货的,验货商谈后每袋六毛购下了我带来的花生米,并说以前是跑河北客车司机供货,好长时间没送了,你有货还要。我这才下定了去河北唐县拔茄村购买花生米的决心。
打听到县里有通往唐县的客车,一个星期天的拂晓我启程了。未出县境,海拔便直下不止。一直生活在高寒地带丘陵区域的我,不住地扫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汽车在弯来转去的山沟里、坡梁上摇晃颠簸,陌生的树木村落、奇峰异石匆匆闪过,眼前新奇一时,心里遗憾万分。我没有闲情逸致的时间,即使有也不允许去陶冶情操。
下午三点多,崎岖行完,平原展现,车到唐县。在车站附近找小旅店住下后,我急奔街上打问货源。唐县县城街道宽阔,喧闹而繁华,给我这个异乡山沟走来的陌生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新鲜,继而惊叹羡慕不已。互出乡音的话语,阻隔着人与人之间互相沟通的难度,跑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打问到拔茄村在哪里,也没找到卖花生米的商店。口渴嘴干,饥肠咕咕,焦急烦躁中走进只有一间门面的副食小店买吃买喝,发现这里有我要的花生米。欣喜中询问老板,方知每袋零售四毛批发三毛八,有货二百多袋。我全部买下,老板喜从心生,相约下次按两千袋的买卖交易。
总算没白跑一趟,躺在小旅店狭窄的床上,我长舒着气。窗外,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两个男女交谈声不时传入耳内,起身出去,三人攀谈。贵阳年轻女子是来购棉花,河南老者是来推销拖拉机配件,我是来购花生米,同是他乡客,全是淘金买银人,孤独时显得很是亲切。女子说贩烟最赚钱,她那有贵烟,并告诉我俩联系地址:贵阳市黄土坡一号×××。阅历浅薄的我十分佩服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购棉花的贵阳年轻女子,记住了地址姓名。
唐县县城夜里灯红酒绿,煞是热闹。小饭店炒饼晚饭后,一个人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影剧院门口,里边传出阵阵歌声,男男女女出出进进川流不息。没有售票处,我随人流进去,摸黑找了一个座位。第一次近距离听到了疯狂的音乐声和歌唱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红男绿女令人惊讶的舞蹈表演。演出越来越疯狂,置身这么欢呼喧闹的境地,体验着从未有过的狂躁,年轻的我浑身热血激荡。
忽然,高挑俊俏一女子飞奔出舞台中央不停地舞动,远望一丝不挂,近瞅只穿白纱裤衩,浑身性感一片,呼喊声鼎沸。出门在外孤身一人,警察扫黄抓了你这外地人,你叫天喊地都不灵,我立刻起身离开这自认为的是非之地。街上已是漆黑一片,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忙返回旅店,躺在床上思量,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返程中,司机和售票员看到我购买的花生米,问从哪里买的,说对发那趟车的河北司机也贩过,货不好找,他们一直没找到货源。吃着我的花生米抽着我的烟,告诉说这个月他们班车是单日发双日回,下个月就变了,下次记着再坐他们的车,看样子他俩嫉妒对发车的司机。挣得不多销得利索,按日期我又坐上了他们的车。
车出阜平,过平阳镇没多久,吆喊呼叫声响起,原来中间座位上有年轻人玩耍戏法。一人左手举一支铅笔,右手不住地往上套红绿两条线。另外几个人手里晃动着百元五十不等的钞票,有喊红的有喊绿的赌着。喊叫者赢钱,套线的不住地输钱。做小买卖得意忘形的我,见状就走过去看,便有人立刻让座。
看着看着,本来就有好赌劣根的我,经不住诱惑和劝说,赌心萌动,掏出钱跟着喊叫。谁知我喊红,套着的便是绿;我叫绿,套着的一定是红。三五分钟,六七张崭新的五十钞票就到别人兜里,我浑身冒汗,热血涌动。
“哧”地一声,司机急刹车,我撞在了前座背靠上,眼冒金星,套线的喊叫的也偃旗息鼓不在玩耍。自己是进货做买卖的,半路却赌起钱来,可耻可笑。输了钱的我,瘫在车座上心疼不已。没一会车到曲阳地界,套线者喊让停车,车没停稳他就急跳下去,尔后,相随下去的便是那几个喊叫者。原来他们是一伙的,我如梦方醒,泪流心中。
“你后生做啥来了,有多少够输,”司机师傅说,“我不急刹车,那伙灰鬼东西们能日哄死你,你连家也回不去,甭说进货啦。”满车人哗然一片,我羞愧无言,痛恨自己贪婪无知,世事险恶莫测。
好不容易熬到唐县,一下车就直奔副食小店。老板说这几天涨价没货,以为我不来了,也就没收购下。真是漏船偏逢连阴雨,倒霉的事全摊上了。老板见我不住地叹气,说每袋四毛二买,可带我去村里看看。既输了钱,又涨价没买下货,总不能空回吧。我坐在自行车后座,老板弓腰蹬着急奔乡间土路。
来到一个村庄,老板说这就是拔茄村,当年地道战的地方。《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当年看三战影片时,我们年轻人恨不得生在那时,拿枪上战场当英雄。虽灰心丧气,但也还是沿路观看,寻觅战争的痕迹。弯来转去,不一会走进一户土墙大院人家。院里凉晒着五香调料浸泡过的花生米,散发出诱鼻的香味,扑面而来。在当院土灶台旁清扫一口大锅里花生米的主人,热情招呼我俩。
相随进屋,只见土炕中间放着一个盛满熟花生米的大笸箩,头罩白毛巾的四五个妇女围在周围,有用小碗盛花生米装塑料袋的,有捏着塑料袋口压在钢锯条齿边放到蜡烛火头上封口的。装的只管装,封的尽管封,装一袋,封一袋,忙得连头都不抬一下。浸泡、爆炒、分装、封口,拔茄村的花生米就是这样造出来的,河北人就是聪明能干!
说实在,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前,不知什么东西能把花生米滋润得这么可口,不知什么机器能把花生米爆炒得如此透熟而不焦,不知什么机器能把塑料袋口封压得这么匀称。今天亲眼目睹,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伙人,他们比我强千百倍。拔茄村,我至今还记着这个名字。
没有购进两千袋货的钱了,老板问买多少,我说千五吧。“走吧,他一会儿送到门市”,老板躬身蹬车载我返回。返程略显上坡,他累得气喘吁吁。我俩刚到,三轮摩托就送来货。验货交钱装到我的大袋,他们帮我运到汽车站院内。司机师傅让售票员打开车门,我蹲下背起,一袋一袋背上车,塞在座位下面。背了五袋,站起和上车时就摔倒六次。我一天没吃饭呀!我半途输了钱呀!花生米又涨了价呀!劳累受苦谁曾见,我心难受有谁知?
花生米放久了会老油气,总算销完,我没去再进货。但去唐县的经历却大大开了我的眼见,更加膨胀着着我做买卖的野心。
外面的世界很大,许许多多的人们在做着不同的买卖。就是闭塞的家乡,春也有河北人来收购羊毛羊绒的,夏也有河北人来收买蝎子蝗虫的,到了秋天,收黄芪的,收甘草远志柴胡杏仁的,河北人来的更多。就是现在,你坐在家里每天也都能听见河北人的各种叫卖换物声,出门也都会碰到来做小买卖的河北人。他们既然收回去能卖,咱为啥不能收下出去卖?
到了远志收购季节,耳闻阜平远志价格大大高于本地,我走村串户,按照供销社收购价收起了远志。起早搭黑风来雨去,三两二两一斤半斤,收下不到百斤。去供销社打问,他们也才收下五六十斤,急想出货却苦于没有买主。
供销社主任说河北老侉看了看都嫌贵,你要就卖给你。商谈后,给予20﹪的利润,我以每斤三块六毛钱的价格买了他们的货。是赔是赚,谁也不知。或赔或赚,只有货到阜平才见分明。
清早,我背着一大一小两个装有远志的口袋赶到公路边,踏上了去阜平的客车。同座是去阜平舅舅家的邻村人,攀谈中很替我担心,回头问后座的阜平舅舅,舅说不清楚,只听人们说城里大桥旁有卖蝎子的。
心里忐忑一路,车到阜平。相随甥舅二人下车,我肩扛大袋,邻村兄长帮着背挎小袋,尾随他舅穿街而过。
行走中,忽然有人从后面强行拉住我,带到路边饭店,说查看是什么东西。闻声而停步的甥舅俩见状也急匆匆赶到。身穿工商服装的人查看后说,这是投机倒把行为。阜平舅急忙争辩说,这是两个繁峙外甥来看他,顺路带来换个盘缠路费。他们阜平人几里哇啦一阵口舌,我俩始终笑脸咪咪恳求,总还是放行了。
三人朝大桥方向急走,胆战心惊的我,边走边不住四处观望,生怕再有阜平“政府”盘查。感谢他们甥舅费心费力帮我,把我送到大桥傍边的小巷里。
站的坐的,蹲的躺的,靠墙的,爬壁的,面前不是放着口袋,就是摆着盆盆罐罐,小巷里零零散散一长溜这样的人。他们穿着简朴、陈旧,浑身透着污垢,唯有那头上罩着的旧白毛巾给人新奇的感觉。我找了个空处摆开自己的货物,期盼早点有人卖去。
三三两两的人穿梭往来,偶尔有看货挑剔的,也有询价试探的,我只一句:看对想买再说,其实我到底不知每斤应该卖多少钱合适。
虽说两地话语有别,不一会,我也弄清了每斤六块的行情价格。看的问的,你走我来,日已当头,货还没出手,不免心焦起来。旁边一位卖苦杏仁的老者,抽着我敬上的香烟说,货不赖,六块不愁卖。他怕没听明白,伸出手指向我比划着。
老者吉言,话语刚落,站定一位穿着齐楚模样紧干的中年人。他弯腰仔细翻看着两个口袋,边翻边问我那里的。听我说是繁峙的,他停住手直起身子说,六块一斤,半文不加,一分不减。我背起两个袋子,弓身低头随他而行。
他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来到公司库里,他一边重新仔细翻看验货,一边对我说,本地远志沙子大,三块半一斤,没这个价。赔钱买我的是为掺和着本地的去安国县卖,那里也是六块钱一斤。
原来如此,我茫然。验完货称重,比在家里称的足足少了八斤,我仔细端详着台泵,没发现什么问题。无奈,收了钱急急离开。
阜平小小县城地处山根河畔,从南向北一条主街。卖了货的我,怀揣挣下的钱,放下了悬着的心,这才发现这里原来这么喧闹繁华。门店牌匾色彩异常醒目,红男绿女结伴比比皆是。“愁啊愁,愁就白了头······”,悲伤的歌声从店铺接连不断地传出,震得耳鼓膜难受而难受。我从来没听过这歌,后来才知是一个叫迟志强的失足少年唱的。
进到小饭店,简单压饥治饿,两眼却瞅着电视机难以离开,学生会暴乱?静坐是什么?外面的世界我虽不得而知,内心的忧虑却油然升起。我怕误了两点半的返程车,没敢多看几眼起身离开。
步入副食小店买水,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欣喜,这里有“画苑”烟。曾有熟人送我半盒“画苑”烟说,这叫云南产的“二名烟”,四块钱一盒,市场上买不到,在招待所吃饭时拿的。这里柜台内摆着的“画苑”烟,和我见过的一模一样,每盒标价1.12元。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询问每条多少钱,答曰十一块二毛。我花1.12元买了一盒,返回的路上,手里端详着,脑里全是围着它的憧憬和遐想。
一夜难寐,清早急起,匆匆几口,赶到县城。我找到了那个招待所,掏出买回的“画苑”烟和柜台里的比看不差毫厘。看到我在烟柜边察看,服务员走来问买啥烟。我指着“画苑”问多少钱,她说四块一盒,就这几盒了,库房里也许有,说着就喊来了经理。
经理见我一个劲地瞅看柜台里的各种香烟,迟疑不买,说不买瞎看啥,你是要货还是发货。“画苑”烟你多少钱要我忙问,这几天行情是二十五一条他说,不过没货,你手里有?二十五块一条,我答应三天后送货,经理说有多少要多少,这个烟好卖。我坐车又到阜平,找到那个副食门店,买下了仅有的十一条“画苑”烟,我的小买卖开始转向了。
小买卖大多是在普通百姓中间游窜,属于市场交易的最底层,是当时人们看不起眼的人群。我没有营业执照,没开门店铺面,既没交费又没纳税,起早搭黑,风来雨去,城里乡村,四处奔波,象其它和我一样的小贩们做着小买卖,实在是生活逼迫下的社会产物。我没抢没盗,没坑蒙拐骗,依照社会浮变和市场差价情况,凭自己的胆识、诚信和辛劳,收获着做小买卖的果实。那一年,省吃俭用,拼命积攒钱,不仅还清了四千八百元外债,还买回了三百多块钱的电视机。
“画苑”烟的买卖,结识了饭店经理。高消费烟民的过度需求,繁衍着香烟行情无序波动和价格肆意攀升。经理给我开出了饭店经营的各种高档香烟名称、进货价格以及需求,我们建立起了供需关系。
我生活在农村,虽外出上过高中师范,带薪还进修了专科,到头还是回在农村教书,从小读书以来,整天都在四堵墙里挣扎着,没见过大世面,不知道什么是上流社会,什么叫高消费。做小买卖的我,眼望着吃得油头满面喝得酒气十足的人们,抽着各种名烟在饭桌上高谈阔论,饭后一抹嘴扬长而去的身影,心里忿忿然不平。他们养活着咱,经理说,别弄回假货就行。
一云二贵三中华,将将就就阿诗玛。大名烟,二名烟,良友、希尔顿外国进口烟。脑里立刻塞满这些东西,驱走了原来小买卖的项目。
我知道烟草属于专卖,也曾耳闻许多倒腾烟的门店和人们,便孤独一人挎包背兜走上了贩烟之路,经历了更加复杂的社会,体验了更加叵测的人心。去了趟阜平,却没再买回“画苑”,店主说不仅没货,而且价格飞涨。
漫步阜平街上,耳闻“是谁知道了钞票·······钱哪······诱人的钞票······”的歌声,显得很无奈。吃饭的小饭店摆着进口烟,我买了两条良友和希尔顿,试着回去换个盘缠,饭店经理赊帐留下,最终因价贵货不真差点没弄回本钱。我向贵州黄土坡一号×××发信联系贵烟买卖,信如泥牛入海。应县、灵丘、涞源、易县,我乘车搭车四处奔跑;贵烟、阿诗玛、恭喜发财,各种名烟不停少量购回,可贩烟的买卖还是艰难而艰难。听说贩烟的都去石家庄进货,真正的货源在承安铺。
我坐上了去石家庄的客车,在石家庄换乘后一个人找到了新乐承安铺。
这里不是山区阜平城,这里不是唐县拔茄村,这里是京城要道承安铺。镇里深巷一条又一条,两旁到处都摆着高档低档各类香烟。来来往往四方商贩络绎不绝,买的卖的男女老少语言混杂喧嚣一片。镇里担保,路上自保,大客户卖主帮你外保出省,只要有钱,你需要啥货需要多少尽管说,这是这里买卖的规矩。
我是很不起眼的小贩,塞满背兜挎包匆匆赶到公路边。货急藏丛林,人蛰伏路畔,不停地瞭望着将要驶来的客车,俨如影视片中的伏击者。远望客车驶来,急忙挥手示意,提兜挎包上车,总算平安返回石家庄。在石家庄平安住了一宿,平安坐上返程的客车。
县城通往石家庄的汽车,说是客车,其实是货车。车顶上装满了各种大件硬件货物,高而又高。装不下的柔软服装包和小件物品,全部塞在车厢内。除了拥挤坐着的人,整个汽车里里外外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填塞着大小不一软硬各异的货物。
汽车一路摇晃颠簸着蛇行,货主们时而昏睡,时而开着有荤有素的玩笑,时而交流各自经验和述说着在石家庄的见闻,但话题更多的是,京城都市工人学生你长我短地议论着国家大事。这不是客车,这也不是货车,这是人间吃喝穿戴七情六欲的市场,这是庙堂荒野是是非非的法庭,这是社会的缩影。在这浓缩的社会环境里,我默默地谛听着是非,细细地捕抓着商机,忍受着拥挤疲乏,忍受着各种刺鼻的气味,忍受着晕闷憋气。
一路平安,车入县境。可未进沙河镇,忽然冲上四个人。他们眼放贼光,四处扫视,好像车厢内有什么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其中两个年轻的更是从前走到后,又从后走到前,一个一个地盯着人瞅看。有人悄悄说烟草公司查烟的来啦,车厢内立刻躁动起来,没有了先前的祥和气氛。我顿时浑身燥热,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汽车在沙河镇门店沿路卸货,他们四个人逐一仔细地搜查着商贩们卸下的货物,寻找着自己理想的猎物。走走停停,车在一门店停下卸货,他们又急忙去搜查。隔着车窗,我望到对面驴肉饭店门前站着张望这里的是熟人伙计,就急忙打开车窗招手让他过来。他未站定,我已把从座位下拉出的挎包,递向车窗外的他。见他安全入店,舒了口气。
查烟的没搜查到什么又上了车,车门关闭车轮滚动,我才为挎包的真正安全而长长地舒着气。背兜在车顶,气实难舒透,离家门越近,我心随着汽车的颠簸越来越忐忑不安。汽车路过村边本应下车,无奈只好来到县城相机行事。
驶入县城后,汽车停在了自由市场对面大礼堂门前的广场,这是终点,接货的人们早在这里等候着。车刚停稳,上车顶的,进车厢的,蜂拥而至。车顶上,车厢内,卸货的接货的搬货的,男男女女呼叫声不止,汽车周围混乱一片。
烟草公司查烟的忙着逐件搜查,四个人车上地下喊着叫着忙不过来,只恨娘生他时没让他再长两只手再按一对眼。车顶上的货未卸过半,查烟的就搜出一件“发财”烟,他们兴奋不已。
我是第一次去石家庄进货,满车人都不知道我是做什么买卖的。昨晚往车顶装货时,只有一个女人问我去哪里来,闲聊中我知她和妹妹是来贩烟,从石家庄进的货。下车后,她俩站在远处望着车顶等待接她们的两个大包,我不仅自己害怕,也为她们担心,站在车头前盯着车顶上放我背兜的地方。有人递下那姐妹的两个大包,她们万事大吉,接住、提起、走远后又悠然自得地放在地上,站在那里观望着汽车这边。
车顶上,帮人们卸货累得满头大汗喊声嘶哑的售票员,刚提起我的背兜未出声喊叫,我便急喊是我的,慌忙伸手接下,扭头返身疾走,进到不远处卖玻璃门市的后院。后门进店,匆匆放货,拜托老板,速速掩藏,急出前门,跨过大街,接到背兜没三分钟,我就站在了自由市场内。
离开了是非之地,远望卸货的汽车、接货的商贩、查烟的人们,我还是心跳不已。耳闻有两个商贩被查住有烟,实在为自己庆幸万分。远听噪乱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跑了一个,只见两个年轻查烟的跑进卖玻璃门市后院。好大一阵,两人才从前门出来,无果而返,怏怏不乐,看样子他们是在找我。
卖玻璃门市老板和购我花生米的老板是亲弟兄,都是我的熟人,帮我躲过一劫,但两个查烟的年轻人还是满大街搜寻我。他俩在自由市场终于找到了我,无奈,答应两条“阿诗玛”了事。
人间事,得失相随,福祸难料。我接识了两个年轻查烟人,方知一个盛姓,一个王氏,他们都是烟草公司稽查队的临时工,后来更知他俩皆为好酒之徒社会混混。前者向我借钱难还以破旧自行车相抵,他未近不惑而身亡了断一生。后者领我走向进一步的贩烟之路,他却人生坎坷牢狱不断,听说自今还没有自由。他女大成家妻离婚已嫁别人,我却常见。
一日,我从应县返回在沙河镇下车,路过一个街边简易板房零售小店,发现是被烟草公司辞退的王氏经营着。掏出买回的阿诗玛,王氏边问多少钱进货边甄别着说,假货,没人要,你假货真钱买肯定赔了。攀谈中,他说那次我不是烟草公司查的重点目标,是盛的老婆说你去承安铺带回了烟,就是姐妹俩中那胖的。我如梦方醒,却难悟人心叵测。
小打小闹贩烟,不仅担惊受怕不够盘缠路费门户差事,而且走了眼弄回假货还得赔钱,他说他也做过,实在不是人干的事情。有本钱想做,不如跟上烟草公司的人干。我说本钱不多,他说钱多做大钱少就做小,反正安全可靠赔不了钱,比这提包的活强多了。相约后,他带我在县城认识了那次查烟时的领导,其实他只是烟草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工。三人吃喝相熟,一个目标,各怀心机,基本达成贩烟共识。
那时,县烟草公司常去张家口烟厂购进香烟。有一次公司派“领导”去联系进货,我们相约而去,开着两辆汽车,同行想贩烟的有七八个人,因烟厂没货无果而返。第二次“领导”又坐客车去进货,我和王氏在沙河半路上车相随而行。车到大同换乘火车疾奔张家口,夜晚吃木炭火锅涮羊肉,他俩吃得津津有味,汗流满面,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这是第一次见火锅第一次吃涮羊肉,很稀罕,虽香味扑鼻肥肉鲜嫩,却怎么也没有食欲,我心不在吃上。
第二天去了烟厂,总算有货,可三人只有我带了三千多块钱,能买七箱嘴“迎宾”香烟。装货上车,篷布覆盖,麻绳紧绑。七箱嘴“迎宾”敞放在篷布外面,麻绳穿过包装绑条,相连互串,紧紧绑缚在捆绑篷布的绳子上,四面栓而又栓,绑后又绑,直到三人认为牢不可掉万无一失而止。车轮滚动,昼夜赶路。
人车货临近沙河镇,王氏妻母半路拦车相告,三人相随去张家口的事泄露,烟草公司的人早守在了前面十字路口。于是急急爬上车顶,匆忙卸下七箱“迎宾”烟,装上她们推来的小平车。汽车启动走远后,四人拉车的推车的护箱子的,在漆黑的夜色中转弯抹角来到王氏家。
这里也不安全,稍微喘了口气王氏说,少了七箱烟明天烟草公司肯定要来我家搜查。你给我丢下一箱,快拉走吧。我急奔出去找车,星夜把烟运回家里。第二天早早赶进县城,找到搞批发的烟店谈妥价格,立马雇三轮蹦蹦蹦车回家装货。能躲开国道的地方就沿着乡间小路穿行,三轮嘣嘣嘣车把货送到烟店,验货收钱,我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抓贼要赃。烟草公司少拉回了烟,却没少了钱,谁也无法阻挡烟厂领导照批发价购买。虽有嫌疑,三天内在两处守候,一处搜家,他们却始终没找到那七箱烟的下落。牵线搭桥的,出本的,用权的,市场行情谁也瞒不了谁。我只收回六箱烟的本利,买卖利润三人都心知肚明,相见后,只庆幸万分,从未提及算账。我们成了朋友,却再也没有合作起来。
烟草专卖,只有从本地公司进货才是唯一的出路。张家口回来,我也试着挤入进货人的行列。好不容易缴入公司账上货款,没几天,熟识的经理退下。新官上来,另有一套,没交款的人能买到烟,我的钱在账上,却好歹不卖给货。找了经理好几次,等了两个多月,终于购回几箱嘴“山海关”和一堆陈旧发霉的“大前门”、“香山”之类多年旧货。“山海关”出手够本,呛人难抽的那堆香烟,卖出后才是利润。穷困的老百姓虽不太嫌弃,但要想卖出也是难而太难,我实在难以做下这烟的买卖了。
那几年社会上传说贩烟赚钱,这是外行人的话,其实真正赚钱的是大烟贩子,真正赚大钱的是倒腾假烟的,一般提包挎兜的小烟贩们,只能挣生活费而已。我不能吃贩烟这碗饭了,饭碗一扔,我的小买卖生涯也就终止。
在今天这个信息化的时代里,坐在家就能遥控世界,啰啰嗦嗦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陈年烂芝麻,别人看了也许心烦,我却心安。我从那里走来,没有那么多的甘苦,就不会有我今天的日子。
回想二十多年前的小贩往事,加上人生阅历,我觉得地区之间的差价是买卖的源头,信息是买卖的机遇,机遇是给敢于吃螃蟹的人留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有可能成也有可能败,但必定都是佼佼者。墨守成规难挣到钱,不冒风险永远发不了财。但发财必须是在法律法规和政策许可之内,违纪犯法暴富的人是不安心的,终有一天会遭报应。
2014年3月下旬

作者简介
李银锁,网名梭梭。农民的儿子,一九五六年生,男,是普通人中俗而又俗的庸俗之人。曾先从事教师工作,后从事新闻工作,浅涉政治,打工多年。初想用文字当敲门砖改变命运,后变成了宣泄情绪的工具。无建树,2019年5月在微信公众平台创办独立订阅号“梭梭丛林”,专门发布自己的原创文章,聊以自慰。欢迎朋友们关注欣赏.分享传播。
微信号:12037596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