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中 遐 思
张 军

口中念着,心里昐着,一场姗姗来迟的飞雪终于如约而至。虽然晚了一些,日历已掀到新的一年,但按照中国古人的历法,还在乙亥猪年,还是寒冬腊月,庚子鼠年的钟声还未敲响,还须十七天才是除夕,此日飘雪还应归在这个年度。所以仍可以借用苏东坡的两句诗: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可不就是这么一幅景象,麦垄间覆雪似银,绿禾苗风中舞动,一派北国雪野风光,预兆来年五谷丰登。
独自行在异乡,循着一条走熟了的旧路,开启了崭新的征程。纷纷扬场的雪花在车窗外轻飞曼舞,天地间苍苍茫茫。遥遥远处村舍,道旁老树枯枝,田里麦垄行间,皆覆上一层素衣,望上去,玉树琼花银色世界,好一个白茫茫干净人间。
穿村越县,跨过运河古道,一个高大的土冢赫然醒目。它,矗立在原野之上,高大突兀故而引人注意,今日飞雪视野不佳,但我多次路过,早已熟知荒冢所在,于是下车驻足,久久凝望。 土冢前面立有一通石碑,上书“蚩尤冢”三字。如此,我也就明白,此冢乃后人所造,里面不会埋着那个上古神话般的英雄。应该是后来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位部落首领,又在文献里查知此处原为他的管辖旧地,所以动用人力物力,造出这么一座高约数丈的衣冠冢。

英雄,自古人皆敬仰,况是这么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关于蚩尤,古文献多有记载,所记其人其事皆归于神话一类,言这位人物具“铜头铁额”、“八肱八趾”、“人身牛蹄,四目六手”、“食沙石子”,无非炎黄统一华夏之后以正统居之,故此史者对蚩尤视为异类大加恶评,此等述论,掩盖了原本的历史面目。其实上古时期,蚩尤在中原一带率领九黎氏族兴农耕、冶铜铁、制五兵、创百艺、明天道,理教化,为中华远古文明的形成做出了卓越贡献。我们不妨从后人的描述中详加分析,谓其“铜头铁额”,证明了其在那个时期已经冶炼青铜,制作铠甲用以在战场上护身御敌;言其“食沙石子”,说明当时中原地区农耕业发达,人们开始广泛种植谷粟,小米的形状和颜色与细沙子极为相像,这从侧面更印证了当时蚩尤领导下的中原地代已进入了先进的早期农耕文明,过上了一种相对安逸的定居生活。至于说他“人身牛蹄,四目六手”,大多为以讹传讹不实之词。历史本就是成功者书写修订的,成者王候败者寇,随便翻开几千年历史典籍中的一页,莫不是如此。
白茫茫的大雪笼盖了山川树木田野村庄,荒冢上亦是一片洁白。几千年来,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才子佳人,还不是如俗人一般,埋骨荒冢终化朽骨,这世间又哪里存在永恒呢?到如今传名天下让人记住的又有几位呢?连蚩尤这样的人物,战败后不也是身首异处,分而葬之吗?而且背负一个有失公允的定论,几千年来又有几人为之争辨?我们常常说盖棺论定,可英雄的蚩尤已然逝去几千年,不要说尸骨,怕连棺椁也早朽做了粉末,历朝历代传到现在,却为何一直不曾为之正名。我不是史官,纵有自己见解,又如何能载入书中,让他人得知。
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史上人言,妲己祸乱致商纣灭亡,幽王击鼓为博褒姒一笑,吴被越灭乃西施之故,安史之乱起于杨玉环,看来,国家灭亡的滔天罪责,落到了几个美女头上,若不是她们祸乱朝政,江山就会千秋万代永固下去。说起来可笑之至,这一切岂是她们所能左右?此时,倒不由记起一首晚唐罗隐的诗: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如此看来,书本上的历史也并不必全信,一切还要结合史实辩证去分析,才会得出比较正确的结论。

想得出神,不防雪落满头,华发青衣一独翁。如此的大雪天,谁会走来雪中凭吊呢?怕是寻常风和日丽的天气也少人至,更遑论今天?也好,莽莽苍苍原野辽阔,身边更无闲人,哭也罢笑也好,不必担心让人瞧见,被视作精神异常者。
抬手掸去头上飞雪,正望见一只灰鹊儿盘迴在荒冢上空,它在寻觅什么?或者如我,雪中来探看这位上古英豪?又或者雪覆广野正自觅食?寒冬时节食物本就匮乏,这只鸟儿生存得殊为不易。转念又想到世间众生,又何尝不是为了生存终日奔波呢?都是为了活命苦苦挣扎,我与这鸟儿亦是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世上人有千千万,林中俊鸟万万千,恰在这茫茫大雪之日,我与这只孤独的鸟儿相逢在蚩尤冢前,也不知是前生里何处结来的缘分?心中一动,触景有情,遂作七绝一首,独念于这只灰鹊儿听,也不枉与它相识一场:雪飞一夜笼平野,满树空枝挂玉花。孤鸟翱游银世界,天涯何处是他家。
雪,下得越发大了,精灵般的花朵漫天飞舞,大地白皑皑一片。田野上树木禾苗,村舍间农家屋顶,连同天地间广阔平川,皆披上了一件洁白的新衣,好一个银装素裹新世界。历史的过往,曾经的一切,莫不被这场如约而来的大雪彻底覆盖,再无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