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 岳家军(五)
刘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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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岳飞的信件时,张俊正在越州军营跟一位师爷下着象棋。看过信未的署名,他眉头皱了几皱,那个名叫岳飞的部下才从记忆中蹦了出来:那是个年轻气盛,一心只想上阵打仗,为此竟然上书皇上,指责当朝宰相和大臣的家伙。可耐着性子看完来信,他却不由地兴奋起来:这个当年自己属下的队将,竟然在杜充投敌、大军崩溃之后拉起了一支一万两千人的队伍;而且眼下这支队伍已经整训完成,随时可以接受朝廷的调用!
他把来信的内容告诉了师爷,师爷说:“不简单!这也正好说明张都统历来带兵有方嘛!”
张俊是甘肃天水人,时年四十四岁,长的额宽鼻隆颇有几分福相。他十六岁当乡兵弓箭手,投军后多有战功。金兵攻破东京后他积极拥立赵构,当上了御营前军统制。岳飞所在的部队就是那时并入他的麾下的。一年前因为平定苗、刘兵变有功,张俊升任节度使和御前右军都统制。五个月前又因在明州与金兵打了一仗,为赵构下海避难赢得了几天时间,越发得到赵构信任,成了时下小朝廷里唯一手握重兵的将军。
“对,应该告诉皇上!”张俊把棋盘一推,起身向赵构的行宫那边走去。
所谓行宫只是一座旧庙,外面加派了几队卫兵。旧庙分为前后两院,前院住的是宰相吕颐浩等人,后院住的就是赵构和他的吴妃了。在海上漂泊了四个多月,赵构十天前才好歹把两只脚踏到地面上。这场灾难带给赵构的最直观的结果就是,这位二十二岁的皇上,头上已经生出白发,脸上也横出几道皱褶来了。
他是徽宗赵佶的第九个儿子,文能赋诗泼墨、武能力挽强弓,却因为母亲韦氏出身低微而遭到歧视,以至于金兵包围东京后,他先后两次被作为人质送往金兵大营。谁想因祸得福,他成了唯一逃脱金兵魔爪的皇子,并因此当上了河北兵马大元帅和大宋朝第十任皇帝。只是这个皇帝他当得太不容易:为了躲避金兵追捕,他从南京迁到扬州,从扬州迁到建康、杭州,又从杭州逃进了大海登船,如今也只能委屈在一座巴掌大的旧庙里。
听报张俊求见,赵构起身要坐到正中的位上去,可没等他站直,脚下便是一阵左摇右晃:几个月的船上生活使他形成了一种“摇摆症”,至今无法恢复正常状态。
张俊行过跪拜礼,起身把岳飞的来信递上说:“启禀皇上,臣的老部下岳飞有信来了。”
赵构说:“岳飞?岳飞是谁呀?”
张俊说:“臣当年在南京应天府护卫皇上时,岳飞是臣麾下的一个武郎翼。”
武郎翼为从七品,是中级军官中最低的一档。
“唔。我见过吗?”赵构又问过一句。
张俊说:“见是见过,只是皇上不会记得就是了。”
的确,作为护卫部队的一名军官,当年岳飞是为赵构站过岗的,但在赵构眼里那一群军校而已,姓什么叫什么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岳飞状告黄潜善、汪伯彦以及由此引发的后事他一无所知。因此岳飞这个名字赵构确是第一次听见。
“信上说的什么呢?”赵构问。
张俊把宋军崩溃和杜充投降后岳飞如何收拢部队,组建起一支上万人的兵马,和眼下这支军队如何可以随时听从朝廷调遣的话说了一遍,赵构果然神情为之一振。
“一万多人的兵马?好!太好啦!”
杜充属下的兵马溃散后,大宋在江南的兵马总共不过三四万,一万多人要算是很大一个数字了。
“想不到!想不到杜充这个混帐东西,还给我大宋留下了岳飞这么一个人物!”赵构发着感慨。
对于杜充投敌他说不出的多少愤懑。当初他是把长江的安危、朝廷的安危都押在这个人身上的,谁承想……为此他抹了三天眼泪,并且撤换了一力保荐杜充的左相朱胜非。
张俊对杜充同样没有好感。他被划到杜充麾下时一次前去拜见,因为没等招见便进入府邸,那小子竟然当着他的面儿把他的一名随从给斩首了。
听赵构提起杜充,张俊回道:“岳飞跟杜充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当年岳飞在臣手下时,臣就经常给他讲忠君报国和临危不惧的道理,不想有了今天的结果。”
这自然是信口而言,当年岳飞在张俊部下总共待了三个多月,其时他整天周旋于赵构和黄、汪两位宰相之间,跟岳飞从未有过一句掏心剖腹的话。
赵构却当了真,说:“到底是你张爱卿有见识。大家要都像你,朕的日子就好过了。”
张俊如同吃了蜜罐,心里说不出得多么舒坦。他起身说:“多谢皇上明鉴。”
赵构问:“岳飞现在是什么军阶啊?”
张俊说:“好象是武德大夫、英州刺史。”
武德大夫在宋军五十二个军阶中排在第二十八位,在中级军官中则排在第二位,以岳飞的年龄和身份要算是很高的了。
赵构说:“是不是应该奖励或者提升一下啊?”此地此境,除了赏赐一两个空名空衔,他实在一无所有一无所能。
张俊眼珠打了一个旋转说:“以臣看来,还是等他立了功,再加奖赏得好。”
“那就依你。”赵构沉了沉转了话题,问:“兀术那帮小子们到了哪儿?”
对于兀术赵构可谓恨入髓里,这不仅因为兀术和他的大金国,掠走了他的父兄和母亲妻儿,夺走了大宋的半壁江山,更因为此战之前他几次给金国皇帝和金兵统帅粘罕写信,再三表示甘愿取消大宋的国号和自己的帝号,做金国一个藩属国的头领,兀术却非要捉住他、杀死他,灭了他和大宋国不可。
“他们抢的东西太多,加之水路慢,说是过了苏州没几天。”张俊说。
“这些狗东西可恶之极!可恶之极!”赵构恨恨不已地骂了一句,猛地站起身来对张俊道:“告诉韩世忠、岳飞,不能让他们走得太轻松了。”
“遵旨。”张俊赶紧又施了一礼。
收到张俊的回信时,岳飞正与黄纵、赵九龄和几位文人学士在谈天说地、评古论今。
因为家贫,岳飞小时候没有上过学,而是一边帮着家里干活一边习武学文。习武,靠着外祖父姚大翁的支持,他拜过李广、周同两位名师,学文则主要靠的是自学。岳家祖籍山东聊城,岳飞上数十代,有两位祖爷爷当过聊城节度使,—位当过汤阴令使,家中因此传下了《左传》、《史记》、《三国志》等几部大书。岳飞在跟母亲学习识字的过程中,时常捧着那几部大书一字一句地啃,啃了十几年竟然就啃下了一大半。那带给他的快乐和收获是难以言尽的。为此岳飞特别羡慕读书人,把与读书人交往当成一种爱好和享受。宜兴这段相对平静的军营生活和黄纵、赵九龄这两位文人出身的朋友,刚好为他提供了机会。
今天一起议论的是《史记》中的《周亚夫军细柳》。文章岳飞读过多遍,周亚夫也一直被岳飞视为榜样。但听众人各自发表了一通见解之后,岳飞还是觉得长了不少见识。
读过张俊的信,得知朝廷对他多有嘉许,岳飞的喜悦是难以言表的。因为失去与朝廷的联系而空悬的那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黄纵、赵九龄等人也很是为他高兴了一阵子。
送走几位文人学士,岳飞把刘经、王贵、徐庆、姚政等人找来,商量的就是如何阻击金兵北撤的行动了。
金兵要有大行动岳飞半月前就有所觉察,原因是固守广德军几近半年的金兵都统挞不野忽然不辞而别,带领金兵大队朝向常州的方向去了,而常州报回的消息是,挞不野把部队都布署在运河两岸,好象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如今一切都清楚了,兀术和他的金兵大队要“满载而归”,要通过运河进入长江,而后渡江北归。
探马再次报回的消息是,满载各种金银财宝的金兵船只多达数千,在运河里绵延数百里,前边的船队已经到达常州,后面的还在继续。
“他们烧了那么多城镇,抢了那么多财物,杀了那么多人,这会儿两脚一抬就要溜?没那么便宜!”岳飞当机立断:“传令王贵、徐庆、姚政、傅庆、庞荣各领一千兵马,即刻向常州进发!”
常州对于岳飞并非完全陌生,几月前部队还在钟村时,常州知府就曾派人请他前去帮助守城,只是人马未动常州城先自丢了,事情才不了了之。岳飞却因此对常州有了一些了解。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率领大军向常州进发,一路又找来两位熟悉常州的人作起了情况介绍;眼看情况介绍得差不多了,一个完整的作战方案也成型了。
“金兵眼下的最大目标是把抢来的金银财宝全部带走,我们要做的就是打乱他们的计划,能截下多少就截下多少。”战前会议在路边一座白墙灰瓦的小院里召开,岳飞指着一张常州地图做起了布署:
“金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船上,一部分在岸上。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消灭岸上的金兵,同时把河里的金兵船只控制住。做到了这两条胜利也就到手了。大家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王贵、徐庆等人齐声回答。
“王贵、姚政、傅庆听令!”岳飞下起了命令:“你们三个负责消灭岸上的金兵,争取把挞不野的铁骑给我留下来!”
马家渡作战时挞不野和他的铁骑留给岳飞的印象是太深了,“总有一天我要消灭这支骑兵!”这是半年多来,他一直耿耿耿于心的。
“遵命!”王贵、姚政、傅庆同声回答。
“徐庆、庞荣听令:你们两人负责船上的金兵,要让他们乖乖地听你们指挥明白吗?”
“遵命!”徐庆、庞荣同声接下了任务。
“行动!”岳飞把手一挥,五位将官飞奔而去。
战斗顺利得超乎想象。挞不野把他的部队布署在一百多里的运河两岸,三千兵马就跟撒芝麻盐儿似的,这儿一撮那儿一撮,面对王贵、姚政、傅庆旋风般的攻击,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徐庆、庞荣采取的是上下围堵的方式,先把上游的闸门关了,接着把下游的闸门也关了,然后把强弓劲驽一齐瞄准船上的金兵;如此这般,一百六十多只满载金银财宝的船只和押送他们的金兵全成了瓮中之鳖,只能老老实实靠岸缴械了事。
一切干净利落,包括清点战俘、物资,以及与州府官员交接,整个行动只用了十天。十天之后,岳飞和他的兵马便踏上了凯旋之路。
回到军营,钱谌、赵九龄等人好一通欢迎和庆贺。这边刚刚告一段落,朝廷那边又发下嘉奖,除给岳飞和参战将士记功外还按照父功子荫的惯例,给岳云授了一个承信郎的衔儿。承信郎属正九品,是军阶中最低的一个,却是岳飞获得的第一个荫子之功。在征得岳云同意后,他决定把这个衔儿授给张宪,以报答张所当年的知遇之恩。
张宪得知后径直找到岳飞面前说:“岳叔叔,那个衔儿是你给岳云哥哥挣下的,干嘛要按到我头上啊?”
岳飞说:“岳云比你大,可以自己到战场上去杀敌立功啊。”
张宪说:“岳云哥哥能上战场杀敌立功,我干吗不能啊?”
岳飞说:“你当然能,可眼下太小,得过几年才行。”
张宪说:“才不呢!这次去常州我和岳云哥哥没赶上,不是岳奶奶拦着,说不定俺们也立了功呢!”
“哦,还有这个事儿?”岳飞且惊且喜。
张宪说:“不信你问岳云。下一次打仗,不叫上俺们可是不行!”
随后而来的岳云连忙接过话头说:“就是,下一次不叫俺们可是不行!”
“好,我知道了。”岳飞目视张宪说:“不过这一次的衔儿你得留下,这也是你岳云哥哥的意见。”
岳云说:“我都跟他说了五十遍了,我的功劳我自己到战场上去争,才不稀罕你的那个什么荫呢!”
岳飞对张宪说:“你听听,我没骗你吧?”
张宪脸上阴阴的,片刻,竟然哭出声儿来了。
岳飞和岳云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着了?这是怎么着了?”
“岳叔叔和岳云哥哥欺负人!”张宪突然撒腿向一边跑去,跑出十几丈才回过头来嚷道:“我也要自己上战场去争!我也不要你的那个什么荫!”
岳云一怔,连忙向前追去。
望着两个远去的身影,岳飞舒心地笑了。
张俊的来信和常州的胜利,让刘经心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辛酸。冷落?有一点。嫉妒?有一点?怨恨?也有一点。张俊是岳飞的老上司,上报皇上也好、来信夸赞一番也好他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信上竟然没提自己一个字。张俊不了解情况,你岳飞写信时为什么不把我刘经的功劳一起写上?出兵常州,岳飞没点他的将,他也没有请求出战,原因嘛……他的刘家军不过三千人,与金兵的铁骑干起来谁保没有损失?而仗是朝廷让岳飞打的,也是岳飞率领部队去打的,胜败与他刘经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宜兴几位大户做东,为的还是庆功祝贺的事儿,刘经本待不去,可开宴之前酒瘾发作,身不由己也就去了。席间看着岳飞意气风发的神情和围在岳飞身边的众多笑脸,刘经心里难免又是一阵烦闷,加之多喝了几杯,回到营帐时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王万把他扶上床,帮他脱了衣服鞋子刚要出门,没想衣角被他拉住了。
王万说:“你醉了,赶快睡一会儿吧!”
“没……没……我没醉……你……你才醉了哪……”刘经不肯松手。
“是我醉了,我醉了。”王万应着,要推开刘经的手,刘经却把他拉到床边,说:“你小子都看……看见了……岳……岳飞这小子太……太不给我面子啦……”
王万知道这一段他心里特别郁闷。原因是驻军宜兴之后不少原本没有意识到的问题突显出来了,比如扩兵,岳家军那边一扩就是上万人,刘经也想仿效,可投军的人眼睛里只有岳飞和岳家军,对他刘经和刘家军兴趣了了。钱谌和赵九龄那边,对岳飞和岳家军有求必应、无求也要送上门儿来,对他和他的刘家军则始终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至于出头露面、增光生辉的事儿除非岳飞提起,别人谁也想不起他,就像他不存在一样。
“论年龄,我比他还大两岁;论职位,他是右军统制我是左军统制,凭什么……”几次,他把唠骚发到了王万面前。
王万理解他的心情,可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出岳飞错在哪儿,只得开导宽慰一番了事。王万指望情况会慢慢变好,哪想一次常州之战越发使刘经陷入窘困之地。
“你醉了,还是赶快睡一会儿吧。”王万一边安慰着一边给刘经喂了几口水。
“窝囊……你他娘的……真是窝囊……”刘经一边嘟嚷着一边打起呼噜来了。
王万这才出门,站到院外的一棵玉兰树下,长长地叹了几口气。他盼望能有一个机会,让刘经和刘家军施展一下,以便提振士气,也改变一下外人的看法和态度。
机会果真来了,那天王万得知戚方带着他的两千土匪兵占领了广德城,在城里烧杀抢掠,城里的孙大户派儿子来向岳飞报告,岳飞要商量发兵的事儿请刘经前去参加。王万认定这是一个好机会,在向刘经报告时特意加了一句话说:“你不是老想为咱们争个脸面吗,这一次可别错过啦!”
刘经白了他一眼走了,王万连忙作起了出兵的准备。他认定,以刘家军现有的兵力,消灭戚方和他的那帮土匪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一旦胜利归来,一切都会改变,刘经和刘家军再也不会有“二等军队”的焦灼和委屈了。
让王万没有想到的是刘经回来后只管喝起大茶,没有一点要出征的意思。王万想不明白,只得借着倒茶问过一句说:“去广德的事定啦?”
刘经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说:“定啦。”
王万说:“还是没咱的事儿?”
刘经:“他想让我去唻,我说这几天身上不舒服,怕撑不住,给辞了。”
王万大惑不解:“这是为的哪一条?不是很好的一个机会吗?”
刘经说:“你是想让我永远给他岳飞当下属吧?”
王万一怔:“那……那你的意思……”
刘经说:“你是我的副将,不会跟岳飞穿一条裤子吧?”
王万说:“怎么可能呢?我这不也是为你和咱们刘家军好吗?”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刘经顿了顿,问:“你知道扈成是怎么死的吗?”
王万说:“不是说从茅山去金坛没几天,就让戚方给吞了?”
刘经说:“明白了吧?那天他走时我说过应该把他吞了吧?岳飞就是不同意,到了还不是便宜了戚方那小子!”
王万不明白刘经为什么提起那段往事,说:“嗨,戚方那小子天生就是个无赖!”
“无赖?”刘经一笑说:“刘邦不无赖能当皇上?杜充不无赖能当宰相?”
王万听出话中藏有机锋,还要再说什么,刘经摆摆手进到里屋去了。
一连几天,刘经和几名队将频繁开会、谈话,开的什么会、谈的什么话一概不让王万知道。王万认定刘经是想另外找个地方,把队伍单独拉出去,便懒得去问:他是刘经的副手,刘经决定的事儿他只能服从,何况这也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的事儿。
那天晚上王万正要睡觉,他的那位在四大队二中队当队将的本家侄子王十六忽然找来,说是任务下来了,他们中队是刺杀岳飞的第一梯队,如果他们完成不了任务后边还有两个梯队接着上;他听说岳飞武艺高强,心里害怕,才来问王万怎么办好的。
听上半句时王万还以为听错了,听到后边才止住王十六说:“你再说一遍,刺杀谁?”
王十六说:“岳飞啊!还能有谁?”
“哪个岳飞?你说清楚!”
“怎么还哪个岳飞呢?就是……不是他,我还不当回事儿呢!”
王万猛地愣住了。他让王十六把刘经策划的刺杀岳飞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这才如梦方醒:原来刘经装病不肯出兵,背后里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王十六说:“刘统制说了,这次任务完成得好,参加的人一律官升两级赏银一百两;如果任务完成不好或者有谁出了纰漏、坏了大事,一律处死决不宽赦。”
王万说:“那你想怎么办?”
王十六说:“我这不是害怕才来问你嘛。”
王万想了想说:“你赶快回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找过我明白吗?”
王十六说:“那我……”
王万说:“别的你就不要管了。快去吧!”
眼见王十六消失到门外,王万原地打了几个盘旋,立马披挂齐整,又到马房牵出自己的马,而后出营而去——他是刘家军的统领,夜间巡营是他的职责,哨兵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狂奔两个多时辰,王万好歹在广德城外的一个镇子里找到了岳飞的营地。
其时征讨戚方的战事已经结束:听说岳飞亲率大军向广德军开来,戚方脚下一抹油便没了影儿。岳飞几天来主要做的是安抚百姓和帮助建立自卫组织的事儿。听说王万有要事报告,岳飞当即让人把他请到自己帐内。
听了王万的报告,岳飞惊出一身冷汗。对刘经他一向心怀坦荡,那不仅因为两人是同乡好友,共同渡过了一段艰难岁月,更因为他从心底里认定:要实现抗金救国、收复失地的大业,同道之间任何猜疑和诋毁都是不能容忍的。天知道……
“我和刘经志趣相投患难相守,他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死手呢?”岳飞且信且疑
王万说:“岳统制把他想得太简单了,他准备刺杀你之后,把你的老母亲和夫人、儿子一锅端,把不顺从他的人也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岳飞沉吟片刻又问:“王将军是刘经的副手,你这样做就不怕给自己惹上大祸吗?”
王万说:“天下可以没有我王万,也可以没有他刘经,唯独不可以没有你岳飞——岳将军!倘若没有了你岳将军,大宋还有希望吗?河北和中原的乡亲们还有希望吗?只要能够保全你岳将军,王万今日所为,即是万死也无憾啦!”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王将军!”岳飞紧紧地拉住王万的手说:“岳飞谢谢你啦!岳家军的弟兄们谢谢你啦!”
岳飞立刻找来王贵、徐庆、姚政等人,与王万一起盘算起来。
刘经其时已笃定胜券在握。方案是经过反复推敲的,具体实施也是经过反复演练的,岳飞返回军营后立刻就会实现。想到他刘经一跃而成为拥有将近两万兵马的大军统帅,就连朝廷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心就狂跳不止。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刘经是个干大事业的人,什么不择手段啦无所不用其极啦,全他娘的滚一边子去!至于岳飞,不过是他上升过程中的一个石阶而已,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多了,认命去吧!
探马报来最新消息,说是岳飞和他的部队正在返回途中,预计后天中午可以到达张渚。刘经当即传令封营:严禁任何人走出军营一步!事关重大,最后关头出现纰漏以至于功败垂成的事是决不允许发生的!布置完这一切之后,他让随身小校去搞几酝上好的江南米酒来,准备庆功时来上个畅怀大饮、一醉方休。
这是头晌的事儿,晌午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下晌起身没多一会儿岳母那边派人来找,说是老太太有点事儿想让他过去说道说道。
多年颠沛流离,岳母身体原本多病,加之不适应宜兴的气候,经常都要请医问药。岳飞只要有时间总是亲自过问,亲自煎药喂药,这早就被将士们传为佳话。往常岳飞外出时,老太太也找过留守的将领,刘经是知道的,可想到两天后将要采取的行动刘经便拿定注意不去,让人回了句“有要紧事出营去了”便放过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只过了多半个时辰,岳飞的夫人李娃竟然出现到他的面前。
与初嫁时相比李娃显得成熟多了,却依旧端庄大方,洋溢着青春的美丽与活力。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岳飞的牵挂,她对岳母和岳云倾注了大量心血,也因此赢得了岳家三代人的尊重。这受到将士们的赞扬,在刘经心里激起的则同样是羡慕和嫉妒:凭什么他岳飞每天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自己却只能跟一个半老婆子相伴终日?
“嫂夫人……你,你怎么来了?”刘经一怔,只得笑脸相迎。
“这不是老太太急着要见你嘛。”李娃说,“刘统制这是刚回来?”
“啊,是,是。”刘经一边应着,一边不无疑惑地问道:“老太太这几天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要见我来了呢?”
李娃说:“昨儿晚上做了半宿梦,今儿一起来就这不舒服哪不顺眼的。”
刘经说:“那就赶紧请医生吧。”
李娃说:“她让请还好了呢!说是自己没病,只是心里堵得难受,让你去帮她解一解就行了。”
刘经瞟过一眼说:“不会吧?我又不是阴阳先生,哪儿解得了梦呢?”
“这你刘统制就不知道了,” 李娃说,“她最信服的是他儿子,退其次就是你们这几个跟他儿子同生共命的兄弟,你去解释几句、安慰几句,比医生可是管用多了。”
说岳母对他和几位跟岳飞一起从汤阴走出来的将领特别亲近、信任刘经并不怀疑,可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愿意去面对岳母的目光,便推辞说:“哎呀,我还有点急事。再说有你嫂夫人在我算什么呀?还是请嫂夫人好好劝导劝导行吧?”
他把犀利的目光落到李娃脸上,李娃却没事儿地一笑说:“也行,既然刘统制有急事儿,我跟老太太再解释解释也就是了。”她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来丢过一句话道:“我就是担心你这一不去,老太太说不定又要胡思乱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似的。”
刘经心头一惊:眼下正是特殊时期,如果因为这件事引起岳母怀疑,岂不是……他连忙叫住李娃说:“嫂夫人别急,我这就跟你去一趟总行了吧?”
李娃这才又是一笑说:“这才是呢。只要你刘统制一到,管保老太太的病全没啦!”
刘经叫过两名亲兵,吩咐了一句什么,随之与李娃一起朝向后营那边走去。
后营是家属居住区,岳母和众多岳家军的家属一样住在几排平房里。两人来到前排东侧那个屋门前时,李娃麻利地掀开门帘把刘经让进屋里,又伸手拦住两位随行的亲兵说:“你们就在外边等一会儿吧。”
屋门被从里面关上了,关上的同时传出一声钝响,刘经喊也没喊一声便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几名军校从旁边的几个屋子里一拥而出,把刘经的两名亲兵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这是今天清晨,姚政、王万回到张渚军营后便设计好的场景。杀害岳飞、吞并岳家军的主意是刘经出的,知情和参与准备的也只有刘家军的少数官兵,如果大张旗鼓地抓捕或者讨伐,很容易引起刘家军将士们的误解和对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还没有行动之前,悄悄地将刘经“解决”了。二人想来想去想到了岳母身上。但借助于岳母的名义却绝对不能惊动岳母,为此他们找到李娃请求帮忙。李娃得知刘经要对岳飞和岳家一门老小下手,气得差一点就要晕过去,但冷静下来,明白了姚政、王万的意图,她当即决定以看望刚刚出生的孩子为由,把岳母请到后排的徐庆家。然而一切布置完毕后刘经却不肯上钩,这一来把姚政、王万急得直跺双脚。李娃得知后立刻自报奋勇,要亲自到刘经营中去走上一趟。
“不行不行,这可无论如何不行!”姚政、王万连忙摇头。李娃在岳飞和岳家军将士们心中的地位两人是再清楚不过的,让她去冒这种险是不可想象的。
李娃却淡淡一笑说:“怎么不行呢?他刘经现在还得叫我嫂子吧?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吧?”
姚政、王万觉得她说的在理,却依旧不肯答应她的要求。
“你们两个只管把心放到肚里好啦!我出不了事!就算日后岳飞问起来,那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姚政、王万见阻止无效,只得赶紧布署,做好了一旦出现意外情况的准备……
大功告成,一阵军号响过,刘家军的官兵们集合到大饭厅里,听姚政、王万宣布刘经因为谋杀岳飞、破坏抗金大业已被斩首,原先的刘家军合并到岳家军,愿意留下的日后享受岳家军的一切待遇和荣耀,不愿意留下的每人发三天的粮米后,场上发出了一片欢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