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父没观其行

《论语·学而》1.11：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句中“其”字是指“父”还是指“子”？这竟然也是一桩公案，好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在我看来，“其”字指代“子”是显而易见的。指“子”则自然顺畅，指“父”则滑稽而不通。

先看“其”指“子”的情况。

父在观其志。为何只能“观其志”而不能“观其行”？因为“父在，子不得自专”，凡事由父作主定夺，诸事处理都是父之“行”，所以，要看一个人是否孝，在其父在世时，可以通过他的志向看，且只能通过他的志向来看。父在，不自专而听从父意，这就是孝的体现。

父没观其行。为何此时可以观其“行”而不必“观其志而已”了呢？因为“父殁得自行其志，故观行”。行事体现“志”，可能比“志”更显而直观。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父之道未必皆是，且时世变化，旧之是者今或为非，故虽孝子，亦不可死守不改。然亦不可父殁即改，有违父志，故世有“尸骨未寒”云云之语，见其不合人之常情也。”

宋代邢昺讲得足够清楚了：“‘父在观其志’者，在心为志。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观其行’者，父没可以自专，乃观其行也。‘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者，言孝子在丧三年，哀慕犹若父存，无所改于父之道，可谓为孝也。”

再看“其”指“父”的情况。

父在观其志。父在时行事举止，俱是身教可效，为何只观父“志”而不观父“行”呢？父没观其行。“父既已死，又何以观其行呢？”人死了即不能“行”，也就没法“观”了。

“杨循吉谓宜作人子之观其父解，父在时子当观父志之所在而曲体之，父没则父之志不可见，而其生平行事尚有可记者，则即其行事而取法之。” 实在是费力穿凿。首先，为何人一死，志就亡呢？“从其生平行事尚有可记者”观其志可否？其次，父行为何要在父没以后观？父在时，观父行不可以吗？有什么阻止了孝子吗？为何父在世，一举一动都在眼前可观的时不观，而偏要待父没以后从“尚有可记者”中观呢？

这里加上“曲体之”和“取法之”，它们的重要程度都盖过了“观其志”和“观其行”了。它们成了主要的谓语动词而使“观其志”“观其行”成了修饰成分。这样就改变了原意而成了“父在曲体之，父没取法之”了。

如果把“志”和“行”位置调换，成为“父在观其行，父没观其志”，估计也一定有人能说出道理来。

看看理解成“父没观父行”后的英文翻译：

Confucius said: "When your father is alive, observe his will. When your father is dead observe his former actions. If, for three years you do not change from the ways of your father, you can be called a 'real son (hsiao).'" 理解成“父死后观父行”后，英译中被逼加上“former”一词，这说明译者也承认，父“没”后也就没法“行”了，只有“former actions”可观了。

辜鸿铭译为：Confucius remarked, “When a man’s father is living the son should have regard to what his father would have him do; when the father is dead, to what his father has done. A son who for three years after his father’s death does not in his own life change his father’s principles, may be said to be a good son.” 也得借助于“has done”的时态，来圆“父没观父行”。

其实，理解这段话，有一个说话的参照点问题。比如说“父亲在世时，观察他儿子的志向”，参照点在“父”，就不如“他父亲在世时，观察他的志向”好，因为这句的参照点在“子”。

这桩公案的出现，可能就在于人们对这一章参照点的理解不同。有人认为是讲“子如何孝”的，所以（子）要观父志，观父行，不改父道。实际上，这一章要讲的是“如何判断一个人孝”，所以（人们）要观其志，观其行，还要观其改不改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