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年 絮 语
张 军

今天,是不同寻常的一天,今天,又是极其平淡的一天。日出东方,碧空湛蓝,风依旧冷洌,黄昏还是如约而至,红彤彤的晚霞绕在西山,暮色在四下里合拢,远处景物渐趋模糊,回程的车辆川流不息,一切与平素并无不同。然而,日历已不复昨日一页,每个人都长了一岁,2020年的第一天在平静中即将过去。
大家在朋友圈发新年感怀与祝福,林林总总的信息占尽手机屏幕,大致浏览而过,内容大同小异,每年皆是如此,已激不起一丝微澜。心淡如水波澜不惊,甚或自觉不自觉地抗拒着一个又一个节日的到来,隐隐想避开如此热闹的场面,一个人静处独室,读书看天听鸟观山,与自然相处相融,不复考虑眼前的繁事。
或许是年龄的缘故,或许是性格的原因,对于节日对于聚会对于任何烦杂的场合,莫名地开始有些恐惧,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乃是源于心底无根而生的一种情绪,与节日无关与聚会无关,更与参加聚会的人无关。
我现在所居小区,原本是一处静谧的村庄。村子东侧,北大沙河静静地流淌了千年,水自东南而来,由小溪汇成大河,一路穿山越岭,滋养两岸人家;村子西南,有蜿蜒起伏的青龙山,山顶有一所不知建于何时的庙观。十几年前,此处还未大规模开发,偶过山下,突发兴致,一个人攀岩访古。青石影壁高大山门,庙内房舍大多颓败,几通石碑或倒或立,字迹漫漶不清,野草凄凄满目荒凉;往山下看,便是一片开阔的山谷平川,正是春四月间,满坡桃花盛开,远远望上去,像一片云霞飘落人间,霞光由田中某个方位四下漫开,一直廷伸到半山梯田,那红色在眼中无限扩张,所有景物似都沾染上一层红晕的色彩。那一刻,想到了武陵中的桃花源,想到了忘路之远近的渔人,更想到了那个釆菊东蓠下的靖节先生。设若纵身在这一片花海之间,蜂飞蝶舞清香怡人,怕也要迷失其中不知归路……
今天,水复长流,青山依旧,但那一处山村那一片桃林已然不在,代之而起的是水泥混凝土构建的钢铁丛林。小区外,一条腾空而起的巨龙蜿蜒北上,轰隆隆的城轨呼啸而过,一头是苍翠的丛山,一头是繁华的城区,先进与落后,文明与蛮荒,瞬间相接并无缝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容不得人来适应过渡,顷刻间,昔年山村成闹市,旧日桃林作园区。一群向往自然喜欢临水而居的人们蜂拥而至,岂不知,人声嘈杂车马喧嚣的所在,又哪里触碰到真实的自然呢?生活在此处,与原来的城区并无二致,搬来后不免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还好,一爿水一架山推窗可见,多少抵消了心里的一些怨意。
现代科技日益发达,所见面貌日新月异,所有的一切都循着一个方向快速发展,快到让人目不暇给眼花缭乱,心神也不复旧日安宁,终日恍恍惚惚不知所思。于是开始生出一丝恐慌,耽心跟不上新时代的发展,觉得总有一日会被这个时代抛弃,就像人们扔掉一件不再使用的物件,成为没有利用价值的废品。这种恐惧一旦产生,便在心中越积越重,如巨石般难以撼动,愈发怕起来,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此愁无计可消除。
逃离的念头一闪而过,处在这个时代,便逃到天涯躲至海角,也还是避不开世间的喧闹,又哪里去寻一处清净地呢?设若世间就有这么一个所在,当真让你过一种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农耕生活,怕我这等四体不勤的人已难以适应。现代的人们,已然适应了目前这种现代科技构架而来的生活,手机电脑网络无时不在,离开了这些,我们还能独立生存吗?有时候无端想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相对于上古的人类,从适者生存的角度看,我们是进步还是退化了呢?若把一个现代人放逐到一个荒无人烟的丛林或海岛上,又有多少存活下来的几率呢?信息时代的现代文明,无时不在蚕食着人类原有的生存机能,只不过我们身在其中醺然陶醉,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有谁思考这个问题呢?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月色昏黄寒星闪烁。窗外那架山,在灯影里隐约可见起起伏伏的轮廓,千万年来,无论眼前这方世界如何变化,大山一直沉默不语,即使它有话要讲,世间有谁听得懂又有谁听得进去呢?于是,大山选择了不言不语,其实,沉默是最好处世原则。
还好,推窗见山望水,时不时还有飞鸟掠过院子,留下一声欢快的鸣叫在风中,这些都是极为自然的事物,只不过,站在二十七楼的窗前,所见景象多多少少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