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爷爷的故事
●文/ 孙伟峰
年逾八旬的爷爷安静的躺在炕上,悄无声息,一动不动,等人们发现他过世的时候,已是吃下午饭的时间。
我们那儿早年间一天只吃两顿饭:十点多吃早饭,下午三点多吃午饭,此后至晚上睡前再不做饭了。同样的一天被这两顿饭隔成了三个时间段:早上、前晌和后晌。

我至今清楚的记得爷爷离去的那天是个晴天,早春的暖阳透过清亮的空气照射下来,氤氲的散开。房前的椿树已经长出了嫩叶,哥哥和我已经迫不及待的窜上了椿树,掰起了香椿芽儿。爷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戴着那副标志性的深色石头镜,半眯着眼,一声不吭,时不时的抬头看一下坐在树枝上嬉戏打闹的哥俩,手里却没有闲着,拿着一把刻刀仔细的在一块小小的四方石头上刻着什么。
那天吃过早饭,大病初愈久未谋面的老汉伯趁着天气好,颤巍巍的来到我家院子,和已有大半年未见面的老舅叙旧拉家常。老汉伯是爷爷的外甥,早年间爷爷在外闯荡年过四旬仍未娶妻,为了给自己养老送终,便从远在万岗岭上的老姑那儿将当时十多岁的老汉伯过继了过来。后来爷爷终于成了家,快到五旬的时候有了父亲,再后来在又有了姑姑。可爷爷对老汉伯非常亲近,不仅没让他再回万岗岭,而且给他娶了亲,还安顿了一个院子盖了房,也算有个交代吧。
老汉伯比爷爷小二十多岁,虽不是亲生,可不妨两人之间深厚的感情。没事的时候经常穿过大半个村子来看爷爷,舅甥两人也能聊到一块儿。那时我年纪小,不懂得他们聊些什么,只记得经常有“中条山”、“17师”、“汉阳造”等字眼,聊到兴致处,爷爷便会招呼老汉伯留下来吃饭,这时母亲就会炒两个菜,烫一壶酒,招呼他们。我和哥哥经常趁他们兴致盎然时偷偷溜上桌,往碗里扒拉两口菜。这时的爷爷全然没有平时严禁我俩上桌的严厉,还会让我和哥哥抿口酒。至今想起来,我的酒量大约就是那是练就的。
老汉伯尽管比爷爷年纪小,可身体却没有爷爷好,爷爷年逾八旬仍然身板挺直,声如洪钟,一顿饭能吃两个馒头。这让老汉伯很是羡慕,经常对父亲说:“看看咱舅这身体,不愧是当年跟随孙将军走南闯北打下的底子”。
那天爷爷和老汉伯照旧聊得很开心。我和哥哥在椿树上都能听到他们不时传来的爽朗的笑声。老汉伯也很久没有出门了,他的肺气肿病见不得寒冷,一个冬天都猫在家里,一个人憋坏了。那天趁着天气好便来到我家,和爷爷聊聊。两人聊得很尽兴,还分享了爷爷刻的那块石头上的字,可惜那时候我才刚上学,还不认识那几个字。
两人聊性正浓,老汉伯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建军来到我家,说他大身体刚恢复,不敢太劳累,也说吃药的时间到了。于是,两个刚聊到酣处的老汉很不情愿的分开了,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次的见面竟是永别。
那天送走老汉伯,爷爷可能感觉到有些累了,便会上房的炕上准备眯一会儿,临睡前还冲我和哥哥喊了声,让吃饭的时候叫他。我和哥哥一看没人看管了,便在树上疯似的的窜来窜去,大呼小叫的在树枝上荡游,不时掰些香椿扔下来,高兴死了。
等我和哥哥被千呼万唤的母亲从树上叫下来准备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满是汗水,我俩赶紧进屋去叫爷爷,可爷爷的手脚冰凉,怎么也叫不醒了。赶紧去叫父亲和母亲,两人放下手中的活儿,奔到上房一看,爷爷已经去世了。
父亲一看慌了神,连忙派我和哥哥去叫老汉伯,老汉伯一听马上让建军哥搀着就到了我家,放声大哭。我从未见过老汉伯是如此的伤心。好在爷爷年事已高,家里也早有准备,众人七手八脚的给穿上了老衣,建军哥赶紧去其他村子通知姑姑等亲戚,父亲和母亲准备着布置灵堂,一时间家里谁也顾不上吃饭,一下子都忙乱开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亲戚们终于到齐了,商量着准备葬礼的事情。这时,老汉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脸凝重的对父亲说:“老舅是军人出身,临走的时候还是给他穿上当年的军装吧。前晌他还让我看了他刻的石头上的字:中条山。这是他念念不忘当年死在中条山的伙计们啊”。
父亲一脸茫然的说:“我大当过兵,我咋不知道哩”。
“你那个时候还小,老舅没给你说过,我知道。你打开他炕头的木箱子,他去年还给我偷偷的看过他的军装哩”。老汉伯答道。
于是众人赶紧到上房炕上打开了那个破旧的箱子,除了有一身军装,一顶军帽外,别无他物。这时,老汉伯给众亲戚讲起了爷爷当年的事情,原来,爷爷当年是陕西省政府主席孙蔚如将军所部17师的士兵,曾经跟随孙将军共赴中条山,参加过中条山会战,后负伤才回到老家,可他当年的弟兄们却死伤惨重,爷爷每次和老汉伯聊的时候,都会老泪纵横。他一直想刻一枚印章纪念死去的伙计们。前晌还在刻,可谁知还没有刻好他却走了。

老汉伯郑重的给爷爷穿好了军装,戴好军帽。军装虽然已经破旧,颜色都有些泛白了,可洗的很干净。
接下来的几天,阴阳先生给爷爷的墓穴勘验好方位,父亲和老汉伯以及众亲戚们把爷爷下葬了。临下葬的那天,依然是晴空万里,田地边上的柳条低垂,不知名的小花盛开着,红的、黄的、白的等好看极了。四邻八村的人们都来了,都来送爷爷最后一程。
爷爷走了,可他的故事却依然没有结束。我一直等着老汉伯的病好些了给我讲讲,可我没有等到,那年的秋天,老汉伯也去了,去世前他还给父亲和建军哥说,要把他葬在老舅的坟旁边,继续和老舅作伴。
我没有等到,爷爷的故事也到此为止。那枚刻了一半的印章却留了下来,留给哥哥和我的纪念。
作者简介:

孙伟峰 籍贯:陕西渭南,现在陕西省宝鸡市居住、工作。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西安市高新区作协会员。数十篇习作在《中国航天报》、《宝鸡日报》、《军工文化》、《华山文学》、《秦岭文学》等报刊杂志以及《秦腔》、《文学陕军》、《散文之声》、《宝鸡图书馆》等知名公众号发表作品。

(宝鸡散文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