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腊月思母
作者:张昆华
诵读:梦笔生花
又进腊月了,每到腊月,母亲那亲切的身影总是在眼前浮现。腊月是母亲最忙碌的月份,一生辛劳的母亲,也是从腊月开始不能再为全家辛劳了。
那年腊月初二,山谷中冻雨霏霏,路上满是泥泞。中午下班时,母亲不在家,父亲说母亲去镇上赶集买泡柑去了。

泡柑是这山沟里的特产,体大金黄,汁多甘甜,带有浓浓的果香,特别是价格很便宜,是我们过年必备的水果,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两个在昆明上大学的弟弟和在外地工作的大哥就快回家过年了。
饭刚上桌,一位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急匆匆推开了门:“快…快,张妈妈摔到桥下去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阵狂奔到了镇上。赶集的人们还在往那小桥下张望。
桥下的乱石丛中,一滩血迹,一个背箩那么熟悉,泡柑,散落一地。
母亲是被拥挤的人流挤到桥下去的。 矿里去赶集的好心人已经匆忙找车把母亲送往县医院。紧急手术后,母亲昏迷了好几天,不幸中的万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头盖骨失去了一块,出院后行动不便,思维受限,从此落下了严重的残疾。

整个腊月,我一直在病房中陪护母亲。就在病房中,我第一次看见在我心中像大山一样坚强的父亲,掉下了热泪。
这一年,母亲五十岁,我二十七。
我怨老天不公,我善良的母亲辛苦了几十年,却在临近退休时遭此大难,这老天真是没长眼啊。
母亲是昆明人,五十年代,和父亲千里迢迢调到这落后的矿区。在这穷乡僻壤,抬头就是悬崖峭壁,自然条件十分恶劣,那时的贫困程度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不少农民家庭甚至连点灯的煤油都买不起。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脚勤手快,做事麻利,在那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和父亲一起抚养我们弟兄四个,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
我们没有饿过饭,虽然油荤很少,供应的粮食也不够吃,但母亲的床下,口袋里经常装着洋芋;母亲的床边,有一坛接一坛的酸菜。
我们常穿补疤衣,母亲白天上班,晚上的针线活,经常忙到半夜。我们上学来回要走二十里,穿的布鞋,那鞋底纳的密密实实,千针万线,全是母亲的心血。

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穿过一身像样的衣服,父亲有一套蓝色的中山装,只有外出开会时才穿,一直穿了许多年。
特殊的年代,父亲被冤枉长达七年,全家也跟着受连累。父亲受尽了折磨,母亲也被分配去养猪。那一圈又一圈哼哼唧唧的猪仔,食量惊人。一担担木桶装的猪食,母亲有时会累得实在挑不动,刚进十三岁的我,半桶半桶的去帮忙,经常看见母亲脸上那大滴大滴的汗珠,洒到木桶里。在那一年又一年近乎绝望的岁月,母亲一边默默关心着身心饱受摧残的父亲,一边尽全力呵护着年少的我们少受人欺负。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炎热的夏日,母亲刚听到点风声,就风风火火叫上我,来回走了七十多里,去到偶有冷枪声响起的县城,冒着危险,在两派对垒的阵前,找到了十五岁刚上初二的大哥。看见大哥,母亲牵住手就不放,一直把大哥强领回家,使大哥避开了残酷的武斗。过了没几天,那位曾经与大哥就像穿连裆裤一样形影不离的同学,硬是被猎枪子弹,掀掉了半边脑袋。

我十一岁那年,一位比我大两岁的同学,在放学回家的路旁,钻进地质队的坑道里拿了一截电线,剝出铜芯卖了七元钱,我知情未报,他给了我两元。我因此事被母亲好好教训了一顿。看见我手上渗出了血珠,母亲伤心地抱着我哭了起来:“儿呀,再穷也不能用这钱啊。”我边用小手给母亲擦眼泪边哭喊着:“妈妈,妈妈,你别哭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这件小事,我记了一辈子。
母亲对我们几兄弟是严厉的,但对其他的孩子却很友善,对矿里的工人和家属和和气气。我从来没见母亲与谁争吵过。对那些特别困难的家庭,母亲会尽量的施以援手,特别是附近村里的农民,有不少成了母亲的朋友。我就曾沾了母亲的光,几次去到高山上的农民家里小住,亲眼见识了农民家庭的贫苦,亲身感受了农民的善良和纯朴。

山沟里的腊月,经常是冻雨夹着雪花,寒气逼人,但孩子们都盼着过年,眼巴巴地盼着过年那难得的美食和可怜的压岁钱。
还记得腊月里,母亲领着我们小小的几兄弟,揹着泡好的糯米,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摸黑爬了好几里,一村又一村去找舂米粉的脚碓。
还记得腊月里,母亲教我做汤圆芯子。那加了玫瑰糖的豆沙馅,那炒花生炒芝麻做的富油馅,包出的汤圆,香在口中,甜在心里。
还记得腊月里,母亲教我做苞谷糖。从农村换来的上好苞谷,用生石灰泡煮、晾晒、翻炒、裹糖、裹炒面,再用土坛子密封好。这一粒粒苞谷糖是山沟里孩子们过年的最爱。我敢说,母亲教我做的,最甜、最香、最酥脆。

过年前两天,不管怎么忙,母亲都要领着我们把简陋拥挤的小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全部拆洗干净,土墙发黄的旧报纸上裱糊上新的报纸,木桌木凳用洗衣刷刷洗得发白,就连饭锅菜锅,也要拿到河边,用河沙擦的铮亮。
年夜饭虽然不可能丰盛,但母亲总是会设法营造点故乡的年味,有几年的除夕,还弄来了松枝铺在地上,让团圆的传统,有了浪漫的气息。
晚年的母亲回到昆明,坐在轮椅上,经常唠唠叨叨,话里话外透出的,多是对儿孙的惦记。进入腊月,母亲就会盘算:今年回家过年的,有哪些。
母亲晚年常唠叨的,还有当年那些明里暗里关心帮助过我们的好心人,经常告诫我们:千万要记得人家哟!

孙男孙女们回来,会缠着奶奶一起唱歌。母亲最爱唱的是那首“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
全家回祖坟扫墓时,母亲的轮椅推不到坟前,但她总希望能推得靠近些、再近些。
母亲啊,你虽然不识字,但你言传身教,教会了我怎样做人;你虽然一生平凡,但你勤劳、善良、正直、坚强的美德,我定当没齿不忘,终生好好学习。
母亲活到84岁,很多人都说,这是奇迹,毕竟那么重的伤啊。
但弟兄四人都觉得,我们愧对母亲,我们应该对母亲孝顺些,再孝顺些。
那年腊月的一天,我蹲在地上给母亲洗脚,被女儿偷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引来了无数点赞,我心里却羞愧难言:这本应该经常做的平常事,我实在是做得太少了啊。

金黄色的泡柑,我们每年请人买来,不远千里。这特殊的水果,有着特别的爱意。吃着这甜甜的泡柑,我老是会想起母亲当年在寒风中,背着竹箩踏着泥泞去赶集的身影。
母亲从来没有读过一天书,但母亲临终前,当父亲的双手颤巍巍地握着母亲的双手时,母亲却像文化人那样说了两个字:“保…重…。”我心酸地看见年迈的父亲,再一次流下了热泪。
母亲是我和四弟扶着咽气的,当母亲的体温慢慢变凉时,我的心中,就像压上了千斤的巨石,很难很难喘过气来。
都说“娘想儿、想断肠,儿想娘、扁担长。”每到腊月,我都会很思念母亲,我觉得,这腊月,很长…很长…,不能用扁担来衡量。
亲爱的母亲,又到腊月了,儿子的心中,仿佛有许多许多话,想向您诉说。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只能汇成一句话:“母亲啊,儿子,好想您……”

作者简介:张昆华,云南人,网名:自由二哥。从十三岁打工到国企负责人、公务员,现退休居昆明。
金牌主播:梦笔生花,本名苑景贵。从事服务行业,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人和事。喜欢歌唱、绘画更喜欢朗读,喜欢在歌声、画卷以及文字的海洋中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