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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之夜，月凉如水。

        育才中学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今年晋升职称的会议已经结束。学校甬路上，三三两两走来一群与会的老师，议论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宋斌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在人群后面。想起明天下午的班会，宋斌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匆匆绕开议论的人群，向办公室走去。      

        高三文美办公室，位于校园最前排的西侧。途径一座小石桥，桥畔垂柳依依，池塘里，月下的莲如出浴的仙子，娉娉婷婷。莲下的蛙儿，听到走近的脚步声，顿时息了鼓槌。开锁，亮灯，落座，宋斌突然感到周身木头一样的麻。用右手捶了捶酸痛的腰眼，拿下巴一遍遍写着“米”字，颈椎胀痛果然轻了许多。宋斌有些心热，治颈椎这招还是学生们向他推荐的。宋斌想趁今晚会议的间隙，用心准备一下明天的班会。摊开纸笔，心里有些烦躁。像自己这个“三高一低（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职称低）”的人，在退休以前，是否还能搭上晋高这趟末班车呢？想想今年的职改内容，依然涛声依旧，说什么要在小学率先设立正高级，那有什么吸引力呢？只不过是把悬在梁头上的那块肉，又往上提了提。一个拥有万人教师队伍的县级市，符合条件的可谓寥若晨星。何况等着晋中一的，后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宋斌这几年似乎从晋升职称中，看透了什么。他开始反感表演式的优质课，公开课，讨厌花大把大把的钱去买论文，甚至痛恨讨好领导讨荣誉。他不想在职称晋升这场大战中，搞得教师反目，干群关系紧张。宋斌拉开抽屉，把职称申报表压在了备课本底下。一时间，内心顿觉释然。

　　起身，觉得有些口渴。离开办公桌，想倒一杯水，衣服却被抽屉上的挂儿扯住了。低头一看，宋斌笑了。衬衫上的“老虎头”图案，栩栩如生，正深情对望！一阵凝望，宋斌眼里开始泛潮。一时间，浮想联翩。    

          这件印有老虎图案的T恤衫，是高三文美班全体同学，照毕业合影时提议买的。“老虎”，是文美班学生送给他的雅号。学生们私下评价宋斌：严如父，慈如母。私下一口一口“老虎”叫着，时间长了，也就公开了。学校虽然三令五申，不准给教师起绰号，不准给同学起绰号，但宋斌倒觉得，学生并无恶意，“老虎”就“老虎”吧。说起这群“小虎”们，宋斌觉得，这恐怕是他从教以来感触最深的一级学生。    

       育才中学，是本市为数不多的农村高中之一。生源差，招生难度大。每年考入本校的学生，多是奔着育才中学音体美特色办学来的。可是这几年考入大学的音体美学生，花高，就业不对口，难以就业，学生们升学的积极性并不高。多数学生是抱着混张高中文凭来打发高中这三年的。从高一跟班一直跟到高三下来，宋斌深感做一个班主任不易，做一个好班主任更不易。

　　记得高一新生报到时，教务主任及分管领导找宋斌推心置腹的谈过一次话：“老宋，这次你得出山，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是恭维你，你看看咱今年招的这批学生，难管哪！年轻老师经验少，领导不放心不说，我看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老宋，再委屈一下。”宋斌没有多说，心想，不是我清高，和学生们打成一片，远离校园里那些是是非非，未必不是一种清静。

       宋斌满腔热情，新学年如期走马上任。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始料不及！高一报到的第一个晚上，寝室里就乱成了一锅粥。这群刚刚离开家门，来到一个陌生环境的学生们，有想家抽泣的女生，有串门找老同学聊天的男生，抽烟的，喧闹的，各种旧有的积习，一夜之间，全都迸发了！政教处慌了，一连串的调度会扑面而来。宋斌忙了，口干舌燥，腰膝酸软。以往的各种管理措施，一拥俱上，却收效甚微。迫不得已，政教处下令，从第二晚开始，各级部的男女教师轮流分工，进驻学生宿舍陪睡。宋斌卷起自己宿舍的被褥，率先进入男生宿舍。刚开始，男生们还算配合，一晚无事，算给足了宋斌面子。等到第三晚，事情急转直下。听陪睡的张老师回来说，一个晚上，宿舍里，磨牙的，打呼噜的，说梦话的，出出进进上厕所的，无所不有。小张说，宋老师，看不出学生们小小年纪，还挺有心思，不敢得罪你老班（主任），却敢下定决心赶我走。宋斌皱皱眉头，没有答话。，他还沉思在女生宿舍那边的事儿中。听说那些初来的女生们，表面看上去，似乎柔柔弱弱的，可一旦干起荒唐事来，与男生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逃出宿舍找玩伴，她们故意把尿桶里倒满水，然后提着尿桶，一遍遍地往厕所里跑，来来回回，两头的门被摔得震天响。刘老师满脸委屈和无奈，一个劲的央求宋斌：宋老师，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宋斌神情茫然，竟至一时无措。以往类似的事情也遇到过，像这级学生闹得这么凶，还是头次见。宋斌决定和下一班的老师调班，亲自去一探究竟。

　　第四晚，熄灯号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宿舍，宋斌疾步上楼。推门，推不开。敲门，屋内无人应，宋斌这下吃了闭门羹。稍顿，宋斌再用力一推，突然，一张纸落在了他的脚跟前。捡起一看，竟是一张漫画。只见上写“隐私权”，下面附有一副流泪的脸。宋斌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学生们要公开叫板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课间时间，总务于主任，找上门来，说，宋老师，看看你班的学生，课间成群结队的上教师厕所，女教师厕所都被女生的卫生巾堵住下水道了。总务处写了一个告示牌，“教师厕所，学生勿进！"你猜学生们怎么着，改成了：”教师厕所，学生请进！”，这还不算完，为以示抗议，还把男女厕所的的标识颠倒了。宋老师，你得下力气管管这帮学生们，刚才分管伙房的王校长说，学生们把一串馒头挂在了校长室门上。唉！宋老师，这阵儿，总务处的员工们怨气可不小，东跑西颠的瞎忙活，腿都快跑折了！你看，院墙上洒上玻璃碴，男生们就从厕所的窗户里往外爬；窗户钉死，他们就搭人梯往外爬，见缝插针，无孔不入！这帮学生，简直就是神仙。总务于主任边摇头边说。宋斌听得气喘吁吁，顿觉心烦意乱。这群学生们，就像即将脱缰的野马，随时准备偷空，奔向校外这片心仪的草原：上网吧，逛超市，会“情妹”。

        眼下摆在宋斌面前的，就像一团难以理清的乱麻，就像一条随时决堤的大河，可偏偏就没有现成的经验救急。麻乱，也得理；险堤，也得筑。还能怎么办？摸着石头过河呗，宋斌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课下之余，宋斌开始走访调查。他先到学生厕所查看，所见之处，厕纸遍地，小便池污水横流，难以下脚。午间，他又来到学生餐厅，查看学生们的用餐情况，看后让人心寒：就在“节约粮食”的宣传标语下，随处看到剩菜剩饭，胡乱地堆满了餐桌。走出餐厅后，宋斌拦下了本班的一个男生，从男生的口中，宋斌套出了那晚画漫画的的学生是谁。原来是“谷歌地图”，“谷歌地图”，是本宿舍的男生送给他的绰号，据说这个男生晚上有尿床的毛病。被褥上条条缕缕，污渍斑斑，气味难闻。一时间，同宿舍里的人，都不太愿意接近他。现在老师晚上来陪睡，“隐私”难保，他想出这么一招来对抗。

        宋斌通过此次调查走访，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连夜奋笔疾书，条分缕析地向学校建议：彻底整改学生厕所卫生环境，撤掉教师厕所告示牌，以显示师生之间人格平等；切实改善伙房饭菜质量，解决学生剩饭剩菜问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设立特菜特饭窗口，以满足学生多样用餐需求；课间，宋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和有尿床病的那个学生谈话，一一询问他晚上的睡眠情况。第二天，宋斌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他的床上。

         一番下来，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宋斌稍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宋斌感到，学生们虽然暂时守秩序了，但对学习却没有多大兴趣。办公室碰头会上，任课老师一谈到学生的学习，就摇头，就叹气！这个说，基础太差了，连拼音字母都写不全；作业本上的字，写得像甲骨文，没人看得懂！那个说，课堂上，根本不听讲，要么睡觉，要么玩儿手机。那天有个学生在看手机，我拿过来一看，你说那上面写的啥：地理不及格，正常！你还能不认识回家的路；政治不及格，正常！中国13亿人，轮得到你当国家主席吗？物理不及格，正常！你跳楼的时候还要计算一下空气的阻力么？英语不及格，正常！我们都是中国人！语文不及格，正常！你骂人要用修辞手法吗？数学不及格，正常！上街买菜你用得着函数吗？唉！现在的学生，真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宋斌被杂七杂八的这一通议论，一针一针扎的心惊肉跳！似乎一股“知识无用论”，又要卷土重来，宋斌感到后怕！

　　周五下午第一节，例行班会，宋斌决定拿手机上的这个帖子入手开讲。“同学们，这次班会，我给大家讲讲前段时间手机上盛传的一个帖子。这个帖子说，地理不及格正常，你还能不认识回家的路？乍听，似乎有点儿道理，其实这是把地理科学庸俗化了。远的不说，作为一个农民，他们对厄尔尼诺可能很陌生，但近几年罕见的严重干旱和局地的洪涝，促使他们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在关切着身边的环境变化，他们不可能不关心，这关系到他们的日常起居，作为农民的儿子，你敢说地理和你无关？！又说，政治不及格正常，中国13亿人，轮得到你当国家主席？这是对政治的片面化理解。有道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抛开大处，就小处来说，我们中间有美术生，从事美术的人应该知道，明代书法家项穆曾在《书法雅言》中写到：“心为人之帅，心正则人气正。笔为书之充，笔正则事正矣。”这充分说明，人品历来高于书品。但就书法来讲，蔡京，秦桧，严嵩三人，无可挑剔。可他们是奸臣。诚如司马光所说：才胜德者，小人也。同学们，我们现今评价一个人的道德标准依然是：有德无才是半成品；有才无德是危险品；无德无才是废品；有德有才是精品。现在各个部门都在建立个人诚信档案，失信，今后将会让每一个人寸步难行！物理不及格正常，你跳楼的时候还要计算空气阻力么？同学们，先不讲这句话的真伪，你觉得写这句话的人品怎样？楼不能跳，自行车得骑，汽车得开。如果我们雪天雨天遇上路滑，怎么办？这能说不关物理的事儿？！英语不及格正常，我们都是中国人。作为一个中国人，学好母语，用好母语，责无旁贷。可是我们现在处在一个改革开放的年代，国门已经打开，如果今后你成了企业家，你的产品就不想卖到国外去？！语文不及格正常，你骂人要用修辞手法吗？这是典型的谬论！我们辛辛苦苦学语文，就是为了骂人吗？同学们，生活无处不语文。人与人交往，要言谈，为什么有人说话，我们爱听，有人说话，令人反感。说话其实是一门艺术。举个简单的例子，双休回家，一进门，你问：我母亲呢？我父亲呢？恐怕被问的人都很尴尬。再如，一个人去世了，守着人家的家人，你一口一个“死了”，人家肯定反感。这时候要说“老了，走了”，修辞上这叫“婉曲”。留心一下，我们日常生活中有多少丰富的本地语言，下饺子下破了，大年夜忌讳说“破”，说饺子“笑了”，多形象，听着就喜庆，这叫讳饰；还说，数学不及格正常，你上街买菜用得着函数吗？我不知道买菜用得着用不着函数，暂时没研究，相信这方面的专家自有定论，这叫以偏概全。看看那些整天输红了眼的赌徒们，我想这辈子他的数学就没及格过！同学们，今天的班会开到这儿！

       台下，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