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苦乐年华
●文/ 张海强
岳父年轻时光荣入伍,由于勤学苦练奋勇争先,受到部队嘉奖。一条坦途展现在面前,岳父的成功人生指日可待。可是就在入党提干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奶奶的一份份电报,队长的一封封长信,逼迫着岳父回家。岳父不得不放弃部队的大好前程,回到农村当起了农民,这一当就是半个世纪。
岳父高大伟岸,国字脸,浓眉大眼。走路昂首挺胸,甩开臂膀,仿佛走在队伍里一样。说话声音洪亮,一板一眼,掷地有声。穿衣周正整洁,即使是一件旧衣服,也要扣齐纽扣,穿得精精神神。退伍多少年了,依然保持着军人的风范。
回顾岳父的前半生。给哥哥成家。一把手地抚养弟妹长大。和勤劳贤惠的岳母一起,跑断腿,磨破嘴,操碎心,建房子,出彩礼,给两个弟弟张罗婚事。送妹妹出嫁。安葬老人。哪一场事又不是一场战争呢。每年的农业税和各种提留款、日益攀高的农资产品的费用、儿女们的学费和书本费、各种各样的意想不到的开支,无不像绞索一样缠在身上。但岳父毫不气馁绝不退缩,而是默默地投身到农业生产中,背负青天,面朝黄土,发扬战天斗地的精神,向贫穷和落后宣战。“那时,家里要啥没啥。就像打仗,七八个人,三两条枪。要突围,要打胜仗。不吃苦中苦,能行吗。”岳父把脱贫致富比作突围,接着说:“我就不信战胜不了贫穷。”岳父的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为了多打粮食,岳父硬是把一块别人看不上的布满料浆石的荒坡改造成良田。岳父紧跟市场需求,多种经营,种过辣椒、药材、花卉等。种的最多是苹果。农闲时,岳父上山挖药外出做工,用每一份心血和汗水换来家庭的救命钱。把一个即将烂包的家庭建设得风生水起,茅草房变成了厦厦房,厦厦房变成了砖混房。一座漂亮的两层洋房拔地而起,赫然矗立在院落的中央。
以前,到了年关,村民要耍社火。岳父总是扮演“夜观《春秋》”的关羽。枣红脸,卧蚕眉,美髯飘飘,青龙偃月刀,蟒袍玉带,旗枪猎猎,英武而儒雅,好一个关公再世。后来,岳父年级大了不再上阵了。扮演关羽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人们说起当年的社火,总是说:“那么多的关羽,还是爱妮她爹扮得好,有形象,有气场。”
在岳父的床头上方挂着一个相框,在相框的正中央,夹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是在军营照的。岳父穿一身军装,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岳父珍藏着一本退伍军人证,红红的封面依然鲜艳夺目。桌子上,摆放着一块印着“光荣军属”的铁皮牌子,尽管锈迹斑斑了,岳父还是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有时,我不由地想:像岳父这样有品质有能力的人,如果留在部队,干到正团级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让他成了一个最苦的农民。一次午饭后,我和岳父谈起这件事,岳父深情地说:“当时,母亲年龄大了,哥哥不成器,领不起家。弟妹还小。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娘天天点着小脚到村口盼望,泪都流干了。”岳父说完,陷入长长的回忆之中,古铜色的脸异常平静,仿佛秋后的原野,藏着多少风风雨雨和起起落落。
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生活是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岳父的苦乐年华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记得第一次去岳父家,我忐忑不安,心里好像有个兔子在跳。见到岳父岳母,我不由得局促起来。岳父亲切慈祥,幽默风趣。几句交谈,我就自然多了。我说了目前的困境,母亲病重住院,父亲在医院看护。本该父母要来的,但是实在无法登门。岳父关切地询问我母亲的病情,还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我又说我年龄大了,婚事不能再拖了。岳父沉思了一会儿,说:“具体的事你和爱妮(我妻)谈吧,我没啥意见。”我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现在想来,我是多么的幼稚和唐突,是多么的窘迫和失礼。婚姻大事,怎么就这样开场了。双方父母未曾谋面,就谈婚事,我给岳父母出了一个多么大的难题。好在岳父母怜爱我,理解我家的困境。免去了许多规程,家人亲戚坐在一块吃了个饭,终身大事就这样办了。时隔多年,岳父开玩笑说;“你看害怕不,见了一面,就把女子交付给你了。”岳父停了停,又说:“不过,你一看就是好娃,我信得过。”岳父爽朗地笑了,我也笑了。
一次,我去看望岳父。看见街上地摊有旱烟叶,那干叶子,金黄金黄的,好像镀了一层金,闻起来爨香爨香的。我就买了一把,带给岳父让他抽。爱妮嗔怪我:“人家女婿给丈人买高档烟酒,你就买了一把旱烟。”岳父笑笑说:“我就爱抽旱烟,纸烟我还抽不惯呢,没劲。海强懂我。”岳父蹲在门口,把烟叶揉碎,填在烟锅里,用拇指按了按,擦燃一支火柴,点着烟丝,美美地吸了一口。岳父屏着气,仿佛要把烟气藏在肺腑里。一帘暖暖的阳光斜照在岳父的脸庞和身上。岳父垂着眼皮,脸上舒展写满快意。岳父嘴角翕动了一下,一缕缕青烟袅袅而起,一股股旱烟的香味在房间跳跃。
有了小孩后,我和爱妮经常带着孩子去看岳父。岳父看到小外孙,总是很高兴,逗着孩子玩,祖孙二人其乐融融。岳父也好像忘了年龄和忧愁,孩子样的笑着乐着。岳父再无什么嗜好,就好一口烟。但孩子在旁边时,岳父从不抽烟。吃饭时,岳父总给我夹菜,把他碗里的臊子蛋蛋都夹给我。用筷子蘸着菜水水让孩子吮着。孩子笑了,岳父也乐呵呵的。有一次,岳父抱着孩子去串门,回来就给我们讲:“文君他爸在吃饭,豆看见了,就问好吃不,文君他爸说好吃,豆说好吃你就多吃点,碎碎个人,会说话的。”岳父边说边笑,逗得全家人都笑了,屋子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岳父的农活很多,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岳父却经常抽空来看我们。岳父来时,总是背一蛇皮袋的东西:新磨的面粉、玉米糁子,又红又大的苹果,刚出土的红苕、白萝卜,新下架的豆角、茄子,翠绿的韭菜,火红的辣椒。有时还带来岳母蒸的花卷儿烙的锅盔馍,让我们一家人解解馋。我们住在城里,却很少买粮,还能吃到新鲜的带着露水和泥土气息的时令果蔬。岳父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我们挽留他,他不肯留,总是惦记着地里的农活和家养的牲口。我一路送他,他总是说不用送回去吧。我执意把他送上车,刚要买票,岳父已抢先买了。岳父回头叮嘱我:“照顾好孩子”。班车绝尘而去,我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相见。
跨入新时代,三农政策越来越好,农业税早就不用缴了,提留款一律取消了,种地还有补贴。农村养老、新农合都落实了。政府颁发了一块崭新的“光荣军属”的牌子,岳父把牌子擦拭得亮闪闪的,高高的挂在门楣上。退伍军人的生活补贴也显著提高。岳父晚年生活越来越红火,越来越甜蜜。

作者简介:张海强,中学教师,岐山县蔡家坡镇安乐社区人,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