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峰

豆饼本是废物,但曾经作为食物,喂猪是尚好的饲料,人也吃,但不如花生饼味道正。把切碎的豆饼用水泡了,软化后连汤一起舀进猪食槽里,猪开了荤吃得摇头晃脑。那些年人吃不好,猪食更寡淡,一年到头地瓜和残汤剩羹,豆饼相当于鲍鱼海参。猪嗅觉胃口极好,闻到清汤寡水里有豆饼芳香,亡命地吃,咣咣地声振圈顶。
我上小学时候,花生饼昙花一现,榨完油的饼还散发着厚重香味。孩子们几乎和猪一样,一闻到食欲就大增。花生饼直接吃就不难吃,要是切成块放进锅里再炒一炒就更好吃了。干炒就行,不用放油。我家的花生饼都放在里间屋,和花生一样,搁在一块吊起的隔板上,轻易就能拿到。不像有些人家把饼高高地吊在房梁上,让孩子望得淌一胸口水。孩童时期动得厉害,不到放学就饿。上学前就拿镰头刀子切几块,随手揣进兜里。饿的时候饕餮上一阵,出了油的饼油性还不小,很抵饿。

我同桌是个女生,家境不大行。我吃饼的时候,她就转过身子去,脸埋进书里,使劲捂着胸脯。后来有次我看她书本竟然湿了,也能听到她肚里咕噜声响。我从小马大哈,对很多东西记得快,忘得也快,带的东西自己没个数。记不清到底带了几块,记得下课时桌上还有一块,回来想吃的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时也不懂忌讳,张口就问她:你见没见?她摇摇头,但说得不坚决,有些吞吞吐吐。可我也没有穷追到底的意思,就拉倒了。
饼经常丢,一直也无下落。好在我没有再揪住不放,继续声张,弄成一件公诸于众的事件,不然她会出大丑。我还能记住这件事,是因为花生饼实在是一种美味。我还肯定地想当然,也一定是她偷吃过我的麻汁球,那次,我真的恨她,好久都没能释怀,因为那个麻汁球对于我太金贵。花生饼得来轻易,我也没那么在乎,不需要弄个水落石出,拿了也就拿了。
多年后回老家,恰巧遇上她走娘家,人还是那么袖珍。那些年,男孩子发实起来的大个子也不多,过一米七就不矮了,几个庄都少见一米八几的大个。女孩子大多一米五几,过一米六就算大个子了。她带着两个长得很高、又有些黑乎乎的男孩,看见我还是有几分怯生生的,好像早年花生饼的事还没有忘怀。

花生饼在我记忆里逗留很短,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那边吃大油多,还有豆油,吃花生油的很少,花生油是现在近年才流行起来的油品。所以,花生饼时髦一阵子,就退了场。现在都买成品油,也没人再换油。我们那时都不叫花生饼,而是叫长果饼,因为都习惯把花生叫长果。花生一个粒的很少,两个粒的居多,三个粒、四个粒的也不少,四个粒的花生要顶中指这么长,叫长果更为确切。

城里孩子兜里装的是糖和饼干,乡下孩子有花生和花生饼。饿了,可以把手伸向口袋,不至于落空。长身体的年纪,不经饿,一饿就心慌,想干啥都干不成了,玩也玩不下去。这些寒酸的小零食,是满足我们的副食,填补了很多欲望空间,于我们的成长不可或缺。出门只要兜里有东西就踏实,也能自豪起来,觉得很富有,见谁也都不气馁。就是揣几块熟地瓜干,也和过上小康日子一样神气。
作者简介:

赵峰:一九六五年生,山东平阴东阿镇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出版有散文集《就那么回事》、《谋生纪事》等,散文集《混口饭吃》、《哦,跑马岭》也即将与读者见面。现居济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