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脑前,敲下几个字,我的眼前立即出现了小薇巧笑倩兮的身影,然后是梅杰,坐在轮椅上淡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给我鼓气,“写吧,兄弟,把你在矿山经历的都写出来,哥永远和你在一起。”然后是我自己,泪水在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汪洋恣肆。
——题记
1.故事中的意外
来到宝川煤矿上班第一天我并没想到要在这儿长做。对于煤矿,对于井下,在读大学时充斥我耳朵的就全是瓦斯和矿难。从我内心里就只把这儿当做了一个临时跳板,边上班挣钱填补贫穷的家为我上大学欠下的亏空,边寻找其他更能给人安全感和幸福感的职业。
到宝川煤矿办公室报到时,办公室主任张建华将我引进办公室,指给一个女孩,然后对她说,“小薇,你带小李到矿区四处看看,顺便给他介绍一下我们矿区的生产生活情况。”在小薇的带领下我来到了宝川煤矿办公楼前的双基、班组建设文化长廊,驻足在一块块制作精良的牌板前,我深深地被这里面陌生而丰富的内容吸引了。小薇见我走不动道了,就给我讲起了宝川的班组管理文化,在给我这个煤矿新兵详细讲解了白国周及其班组管理法之后,小薇接着引导我观看了宝川煤矿班组管理五年规划、班组民主管理、工器具管理、班组安全政治学习、班组考勤及分配管理,班务管理、班前会流程、班中安全管理、班后安全检查等牌板。说实话,因为我对这些也仅是抱着姑且听之姑且看之的态度,并未往心里去,所以在看到最后一块牌板时,聆听着她的莺莺细语,我一走神竟将目光停留在她精致的侧影上了,良久,她见我没说话,也没动脚,转过身来,见我正痴痴地看着她,竟羞窘得一脸绯红。
离开班组双基文化长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花园,溪流潺潺从花园中间穿过,花园边上是一幢幢楼房,“那是采掘楼、那是机电楼、那是通风楼、那是探亲楼……”徜徉在花园里的鹅卵石小径上,我已无心听她的介绍,内心里被一种异样的情愫笼罩,不知不觉竟爱上了这个地方。
“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井口?”我试探着问。“一会儿吧,这儿下去还有喷泉景观,然后是工业广场,再到调度楼,再下去进入地下人车场,过安检,然后就能看见井口了。”“额的神啦,这么复杂。”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调侃道,“油嘴滑舌,懒得和你说。”她嗔了我一眼。
在地下人车场,我看到了从井下出来的一列人车,从车上下来的矿工再次颠覆了我以前的想象。他们脸上并没有传说中的只能看见眼珠子在动其他全是煤黑的恐怖,反而是从衣服到面容,都如地面车间里的工人,除了个别有点油渍之外,大都是干干净净的。人车场吸引我的还有四壁企业文化灯箱,安全案例、安全标语、领导寄语……煤矿,真的可以这样,我从心底里开始,对这个地方刮目相看了。
“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她有双温柔的眼睛 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傍晚,一个人徜徉在宿舍楼前的花园小径里,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些年在校园里和舍友最喜欢唱的歌曲。
“集团公司办公室给我们出了一个调研课题《基层班组管理的难题与对策》,作为新人,我们希望由你主导来完成,小薇作为你的助手全程协助。在调研工作中,有什么疑难可以找小薇,我,或其他同事。”第二天上班,我从办公室张主任那里领到了上班以来的第一个任务。打内心里,我对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能否按质量完成心怀忐忑,但当我知道有小薇的协助,从内心里,却是窃喜的,所以当主任问我有什么困难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说没有困难没有困难,生怕言多必失。
我到张主任给我指定的办公桌电脑前坐下时才发现,小薇和我共用一张办公桌,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此时正埋头在忙着什么。“嗨!在忙什么呢?”我顺便问了一句,算是向她打了一个招呼。她微笑着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好!”然后又自顾自的埋头在键盘上敲着。
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拟定调研报告的提纲。但因为对煤矿除了知道瓦斯爆炸、透水等矿难事故之外确实一无所知,在电脑面前枯坐了半天,我竟毫无头绪。“先对全矿班组工作现状做一个全面了解,再从中去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吧。”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于是,抬起头来对小薇说,“我想了解一下矿上班组情况,看看最近两年矿上班组考核的资料。”,“好的。”小薇立即从QQ上传给了我一个表格,我打开表格一看,全矿各生产连队班组组成情况,班组长姓名、文化程度、工作年限、技能水平一应俱全。然后她又从文件柜里捧出了两大摞装订整齐的资料,“这是近两年班组考核的情况,每月的问题汇总、考核名次、奖惩情况都在上面,你先看着,有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一连串精细、干练的动作让我对这个煤矿、对小薇再次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2.故事中的曲直
我用两天时间,认真细致的把所有的考核资料通看了一遍,从资料层面对全矿108个班组有了一个了解。按照计划,下一步,我决定深入连队、深入班组就很多具体情况展开调查。
我向小薇求助,小薇欣然答应与我同行。
看得出来,小薇在基层的人缘很不错,无论是连队队长、书记,或是班组长、职工都对她很热情。当然,在她的隆重推出下,我也得到了应该得到的礼遇,但总觉得大家对我心里总有些生分,不如对她一样坦诚。
在采煤二队,其中一个班组我甚至感到了明显的敌意。我们到时,他们正在开班务会,小薇先进去,得到了他们全体起立鼓掌欢呼,随着我一脚跨进去,这些人立马坐下去的同时脸一下子冷下来,原本热闹的一间小屋一片死寂。
正在我尴尬之际,他们中一位高挑帅气的小伙子大步跨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矿办才来的大学高材生李黎吧,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梅杰,欢迎你来指导工作。”
“你就甭假惺惺的啦。你平时不是说我们这些文秘人员一天到晚只会指手画脚,务虚空谈,于事无补的么,今天,学会客气啦?”,“我可不是请你指导,你么,班组管理你本来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你……”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听出了这两人平时应该经常在一起斗嘴,但我今天可不是来听他们耍贫的,于是赶紧打断他们, “我们正在做一个全矿班组工作课题调研,想请你与工友们谈谈你们平时是如何运作的,对矿上班组工作流程、现场管理、班务管理、民主监督有一些什么具体的意见和建议?”
小薇翘着嘴坐下来,旁边立即有个精瘦小伙凑上来,“小薇,受委屈了么,一会儿哥帮你找回来。”小薇撩了他一眼,掏出笔记本,一叠声地说,“发言、发言,大家赶快发言。你们平时不是语言挺多的么,今天都说说。我们整成调研报告后,领导看了兴许就把你们的意见采纳了,写进新的班组管理办法啦。”
但小薇的鼓动似乎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那十几个汉子仍如泥雕木塑一般,失了活力。 “来之前,我看了近两年的班组考核记录,从前年到去年,你们班组是全矿产量完成最好的,安全效果也是最好的,班组考核24个月有18个月是光荣班组,看你们今天的表现,我怀疑,这些荣誉是不是来路有问题哟?” 点将不如激将,我站起来,撂下了一句话,然后惴惴的坐下,我点了一个炮仗,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回响,我在等待。
“乳臭未干的小子,抬举你两句你竟要开染坊啦,是不是?我们的班组荣誉来路有问题?称二两棉花,你去纺(访)一纺(访),我们班组管理的硬件、软件,哪一样不拿得出手,哪一样不经得起检验。我们的班长梅杰,你别看他没你有文化,在宝川,在生产一线,敢跟他叫板的人,还没生出来!”一个老工人首先跳了出来,“好,那么大家赶紧把自己班组管理的见解与想法都倒出来,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小薇借机赶紧趁热打铁。
在这一个班组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所有东西,而且某些方面还超出了我的预期。当天下午4点过,当我正在办公室就近几天的调查情况进行梳理时,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小薇拿起电话一接却递给了我,我很疑惑,才到矿上几天,人生地不熟,有谁会打电话找我呢,接过电话一听,确实是找我的,“大学生,我决定了,和你交个朋友。今晚请你喝酒。大食堂,六点。”言辞简短,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梅杰的声音,在我还没来得及答白,那边却已将电话挂了,拿着听筒呆呆地听着“嘟嘟”的铃声,我被这种直截了当的邀请方式弄了个哭笑不得无所适从。
晚上,当我到大食堂时,梅杰及他的班员们早已在那儿,桌上已摆满了热腾腾的菜肴。地上是一件俗称歪嘴的二两装郎酒。一看这阵势,我知道今天晚上是不醉不归了,内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只能豁出去舍命陪君子啦。
酒过三巡,梅杰便开始逐一向我介绍他的一干工友。他首先拍拍身边的精瘦小伙,“这是叫王淞!”,“李老师好,初次见面敬你喝两杯酒!”只见那王淞腾地站起来,一杯酒直接递到我的眼前来。却之不恭,我无奈的将两杯酒端起与他碰响之后一一饮下,接着是李严、王春、张郜……整整8个人,16杯酒,喝下去后我立即感到喉头发热、头重脚轻,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了。
“见面酒大家与李老师已经喝过了,李老师酒量有限,目前已经来不起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能劝他喝酒,真要和他喝的,他的酒我代他喝。”梅杰看我不胜酒力,在桌上直接发话了。我意外地看了一眼梅杰,在庆幸自己终于得救的同时,从内心里对梅杰好感倍增。
不能和我喝了,梅杰的一干班员似乎反倒一下子放开了。“王春,前天你放我的鸽子,说好了请我喝酒的,却偷偷和女朋友去了城里。今天,欠我的酒该还了嘛。”王淞首先向他右手边的小伙发难,“好的,本来我就该敬你的酒,你天天在井下教我手指口述知识,使我一个新工人在上次集团公司来检查中长了脸,面对集团公司领导的手指口述抽查,眼看、心想、手指、口述回复的头头是道。还被连队狠狠的表扬了一顿呢。”王春应声立即站起身来,端出酒杯与王淞的碰响之后,一扬脖子就喝下去了。“头儿,你是我的哥们儿,又是师傅,这杯酒本来应该先和你喝的,既然王淞喊到了不喝又不好。这第一杯喝了,第二杯必须立即和你喝,为了以示诚意我先干为敬。”王春接着转向梅杰,端起酒杯又再次一饮而尽。“兔崽子!”梅杰笑着骂了一句,然后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
来自生产一线的采煤工们都是海量,你来我往地,一件歪嘴眼看着就喝完了。“换有颜色的来,上啤酒杯。”一看白酒喝完了,几个小伙子直嚷嚷,于是他们又要了三件啤酒,并将小酒杯换成了啤酒杯,看着他们一扬脖子一杯酒就见底酣畅淋漓的架势,我从内心里惊艳的同时,不知不觉也被他们的豪气干云深深感染和带动了,又情不自禁地投入其中,和他们一杯一杯地喝起来。越喝心情越畅快,酒量似乎也见长,在梅杰多次投过来关切的目光里,我反复多次对他说,我没事我没事,和大家一起嗨,我真的感到很快乐!
喝着喝着,坐在我身边的张郜很严肃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李老师,你不也是像其他大学生一样只是到我们矿上来过趟路的吧。”看着醉眼迷离的他,我悚然一惊,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抬起头来,发现一桌子的人都在很期待的盯着我,于是脖子一梗,很豪迈的说,“谁说我是在这儿过趟路的,有这么美的环境,这么好的哥们儿,我决定在这儿干一辈子啦。”然后自我感觉很心虚的举起酒杯向身前一晃,一饮而尽。
不成想,才回到宿舍,就接到了大学毕业时无奈别离,之后又因为我一直忙于为生计奔波逐渐失去联系的恋人鸥鹭从成都打来的电话,说帮我联系好了单位,如果我还把她当恋人,还记得曾经的海誓山盟就在三天之内去找她。
3.故事中的插曲
幸福来得太突然啦。没成想,我在煤矿还没真正进入角色就获得了转型的机会。狂喜的我立即整理行李,如飞蛾扑火般义无返顾地踏上了通向成都的班车。上车后想想这样做也许太对不起人了,于是给张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谎称大学同学会,要请个假到成都耽搁两三天,那边沉吟了一下,说了一声知道了,算是准了假。
在成都十陵汽车站,我邂逅了鸥鹭风情万种的笑脸,那一刻我被深深的幸福感彻底包围征服了,不顾四围异样的目光,我俩紧紧拥吻在一起,恨不得立即融成一体。
在新都一条偏僻的小巷,我们历经辗转找到了鸥鹭给我租的一个格子间。一番缠绵后,鸥鹭打电话叫了两个朋友过来,我们在一个路边摊吃起了小火锅。
两个朋友都是我即将前去面试的宏伟医药公司人事部的职员,一个叫夏伟,一个叫唐棣。在觥筹交错之间,我知道了宏伟公司是一个专门从事药品经营的公司,夏伟负责薪酬板块,唐棣负责社保与劳资档案板块,我要应聘的职位是总经理秘书。
夏伟和唐棣的酒量都不是很好,只一会儿便双手在身前乱摇,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不敢喝了,不敢喝了!”于是大家便放慢了喝酒的节奏,只在杯里装了一杯啤酒,开始了天南地北的闲聊。“老弟,我们今天在一起喝酒斯文吧,等到你当了秘书,去陪客户喝酒,就别想这么轻松了。你的前任,才陪吴总出两次差就来不起了。”闲聊中,夏伟突然定定的看着我说出了一句话。“你乱嚼什么,什么来不起了!”鸥鹭狠狠地打断了夏伟的话头。因为还沉浸在深深的幸福中,我并没把夏伟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向夏伟举了一下酒杯满不在乎地说,“谢谢,谢谢,有鸥鹭在,我就是喝毒药也高兴,也能撑。”一边说一边再含情脉脉紧紧地捏了一下鸥鹭的手,夏伟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对我的答非所问报以浅浅一笑。
第二天,在宏伟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鸥鹭领着我进入套间里间,向深陷在一张巨大台子后大班椅里那个脸相浮肿的男人介绍,“吴总,这就是我前几天给您说的我那个很有几分文采的前男友李黎。”,“欢迎欢迎,你先和小欧一起到各个办公室转转,熟悉一下情况,中午在职工食堂,我为你接风!”我正在诧异鸥鹭怎么介绍我为前男友,右手已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在外间,鸥鹭指着一张办公桌告诉我,靠窗边,是她的电脑,对面,是我的电脑。“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四目相对,相看两不厌了!”介绍完,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一提醒,我立即想起了在里间她的“前男友”的介绍,于是一把揪住她厉声问道,“前男友,是怎么回事儿?”,她挣脱我,轻声说,“小声点,你知不知道你弄疼我了。走,我们出去说。”边说边向里间张望,然后拉着我向门口走去。“小欧,您进来。我已经叫了劳资小唐陪小李去。”刚到门口,里间的门打开了,吴总肥硕的头伸了出来。此时,唐棣刚好走到我们面前,鸥鹭怨艾的看了我一眼,低头向里间走去。
随着唐棣在办公区转悠,他说的什么我全没印象,和谁握过手说过什么话我也全没记忆,脑海里只是鸥鹭关于“前男友”的介绍,以及她临走前那怨艾的目光。
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那天除了中午在饭桌上遇见了鸥鹭,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更别说有和她单独相处卿卿我我的机会。晚上,我在格子间仍没能等到她,打电话是忙音,我发了数十条“等你”“想你”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了无回音。一夜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等到天光大亮,我昏昏沉沉的在路边小摊吃了一两米粉,然后打的去上班。
在办公室,我终于见到了鸥鹭。正想和她说话,吴总从里间出来,“小李,今天和我去M市人民医院,去见见他们的医药代表。”然后,他走到鸥鹭身边,用它肥大的手亲昵地拍拍鸥鹭的肩膀,“我就不信拿不下他。亲爱的,走,我们一起去。”走在他们的身后,我什么都明白了,一泡眼泪竟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一路上,吴总向我和鸥鹭面授机宜。教我作为行业生面孔如何假意自作主张向对方许诺回扣,如何与对方计算规避税负后对方的收益,如何在中午的宴席上与对方周旋,如何趁对方酒意正酣时拿出合同。对他絮絮叨叨的话语,我木木的听着,我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在M市最豪华的海天大酒店顶层旋转餐厅,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今天要等的人。那人一进门,平时高高在上的吴总谄媚地在一尘不染的沙发上拍了又拍,然后向才进来的那位比了一下手势,“张老弟,请坐请坐!” 接着授意我赶紧掏出公文包内的一条极品芙蓉王双手呈上。我笨手笨脚地把烟递过去,然后坐在那儿装木头人。
吴总接连给我递了几个颜色,见我丝毫没有要接茬的意思。于是向鸥鹭递了个眼色。“张哥,你还记得我么?上个月我们还一起跳过舞。”鸥鹭像一条美女蛇一下子向对面的那位附了上去。“记得,记得。你呀,就是个妖精。吴老哥,你真是有福气呀。”姓张的医药代表夸张地在鸥鹭脸上扭了一下,然后看着吴总哈哈大笑。“别急,妹妹已经给你定了一个,等会就来。”鸥鹭翘着嘴不以为怵。一番调笑之后,他们的话立即进入了正题,在旁听中,我被医药交易背后的黑幕深深震撼了。
医药代表的语言是赤裸裸的,“你给我的回扣必须考虑到我得给医院院长百分之二十,科室主任百分之十,还有主治医生,也得百分之十吧,你不知道这些都是神,那个都得供着,都惹不起。”,在吴总唯唯诺诺的嗯嗯声中,他继续在大放阙词,“是的,你也得考虑你的利益,那么万千道路归宗为一条,你在给我的价中得把这些都得算进去,使得大家都有钱赚。”最后, 出厂价为0.6元/支的克林霉素磷酸酯注射液在他们这儿交易成了为11元/支,市场价为15.5元/瓶的芦笋片被交易成了为185.22元/瓶。借口出门透透气,我没喝他们的庆功酒就默默的离开了,再坐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然后,我逃也似的,从M市往我的矿山赶。我陡然发现,我初识几天的朋友,张建华主任、小薇、梅杰、张郜……此刻竟象相识相知多年的亲人一样令我无比牵挂。
4.故事中的跌宕
到宝川煤矿时已是黄昏,矿山在灯火掩映下显得安静祥和,处处洋溢着温馨和浪漫。下车往宿舍走去,突然,我看见在绿树掩映下有两个人似乎正在争执什么,背影似曾相识。
“没见过你这样的,平时是兄弟,有事时不帮忙还下烂药!”一个愤怒的女声随风飘进我的耳朵,“烂药!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如果他不吸取这次的教训,长此以往真不知以后会出啥子事。”一个男声及时响起来,我一下子听清了,是梅杰和小薇。正准备跟他们打招呼,梅杰却已在抬头之间发现了我。一个夸张的哈哈之后,梅杰一把抱住了我,然后强拉着我向食堂走去,小薇的脸也一下子阴转晴,笑微微的跟在我们后头。
在职工食堂,梅杰叫了几个菜,然后定定的看着我和小薇,“小薇,你给王春打个电话,别说我在这儿。”
“我给他打电话,怎么给他说,说你给他赔礼道歉。还是……,要打你自己打。”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正在气头上,我打他肯定不来。而他思想上这一关不过去,对自己、对班组安全都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你还说负面影响,你抓到他上班睡瞌睡,内部处理一下不行么,偏偏执意要报安监部。不说他想不通,连我都想不通。”
“你呀……斜坡提升,打瞌睡,你知道后果可能是什么?他下班时间长期超时娱乐,我给他打招呼他不信。这下出了纰漏啦,差点就酿成大事故啦。你们还要我包庇他,你说这不是害他,是什么?”
对话到这儿,我终于听出来了端倪。于是,主动从梅杰处要了王春的电话。
电话打过去,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没人接。我再打,隔了很久,终于接了,“哪个,有事快说,老子不得空。”王春的声音很冲。“你好,我是李黎,矿办那天到你们班来调研的李黎,我从成都回来了,想在矿上食堂请你喝杯酒,可以么?”我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缓和、小心,生怕他拒绝我。“好,我也正想找个人喝点酒倾诉倾诉!” ,不成想,那边竟一口答应了。
梅杰在我的授意下暂时到隔壁回避了。然后我要来了4瓶二两装的歪嘴,静静地等候王春的到来,在心里反复思忖,但我依然没有找到开导王春的话题最佳切入点。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王春却已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一落座,王春就拧开一瓶酒倒了一杯自顾自的喝了,然后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李老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确实心里憋得慌。”看着他,我点了点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说,“先吃点菜,酒别喝急了,那样伤身体。”然后往他碗里夹菜。
“你说,嗯……”王春抬起头来看着我和小薇,话一出口又收了回去 ,然后向下了重大决心似得,又打开了话匣子,“小薇,不怕你笑话我喝了酒说酒话,人心难测呀,有些人当面是弟兄,背后捅刀子,这以前我是眼瞎啦,还真没看出来。你自己以后也要小心点喔。”我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王春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怎么回事儿,继续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我说,小薇急赤白脸地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梅大班长么,今天在现场,硬把带班安监员找来奏了我一本,说我开绞车打瞌睡,导致绞车提升到顶时没有及时刹车造成重大未遂事故。我打瞌睡是真,但绞车不是已经被他及时刹车制动了么,事故已经被避免了,他还要估倒给我来个未遂,罚款500元不说,今年安全档案上就有了一个污点,评先创星跟我也没缘了,你说这是兄弟做的么。这完全是落井下石嘛。今天下午,有一刻,我真的想马上收拾他,现在,反正我是从此与他断交了,我准备明天就到队上,要求调离他这个班,这种人,太黑了,我建议你也别和他深交,免得哪一天被卖了,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静静地听他发泄完,小薇立即同情地坐了过去,用手拍了拍王春的背,然后满怀歉意地说,“刚才,我还正为这事儿跟他急呢,这个油盐不进的东西。但反过来想想,王春哥,你觉得你真的是一点错没有么?”,“有错,但是,但是……”看着满脸真诚的小薇,王春一时语塞。
见此情景,我立即见缝插针掺合进来,慢条斯理地开始了我的分析,我知道囿于对井下安全知识掌握的有限的事实,自己的分析肯定是有漏洞的,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做这一番解释,否则无法引出梅杰,无法化解这一段误会。“王春,我叫你一声哥。在井下,在一线,在安全操作方面,你不仅是我的哥,还是我的老师,下周,我正准备请你带我到你们工作的地方去见识见识呢。因为,我听梅杰介绍,你在现场操作方面是整个班组最顶尖的,你的安全工作经验也是最丰富的,据他说你还利用自己的丰富经验成功规避了几次现场险情呢。是么?”我用笃定的语气问王春,他有点羞郝的点了一下头,“作为班组的顶梁柱,全班十几个人可都在看着你呢。现在,你却在现场睡觉。你说,你起到的是怎样一个示范作用?你说,你是班长你会怎样想?”王春的头低得更低了。我适时地给小薇递了一个颜色,小薇于是起身到隔壁去请梅杰了。
梅杰的出现似乎在王春的意料之中,他冷冷的看了梅杰一眼,未置可否。梅杰落座后,自顾自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慎重地盯着王春,“春老弟,我知道你内心里肯定还在憎恨我,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依然觉得我做错了,你要调班,要收拾我,怎么都可以。”不待王春接茬,梅杰仍旧自顾自的往下说,“开了绞车然后竟然睡着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疲劳,但这样做的危险性,你应该是比我清楚的。今天你是运气好,遇到我刚好到了那儿,如果没在呢,前年我们矿就发生过类似事故,掘进二队生产二班的一个职工,在斜巷顶盘开绞车拉矸石,也是启动绞车后打了瞌睡,结果矿车爬上滚筒,烧坏了电机。那个人后来被罚了3000元。你应该记得吧。又说到你今天上班的状况,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出勤,你知道在现场还会发生些什么么,即使不会睡着,你也可能因为注意力集中困难,忘掉作业程序中的某些环节或出现多余动作,你也可能感知觉迟钝,甚至发生错觉,思想混乱,导致动作准确性降低。以上所说两种情况,只要有一种发生,后果都有可能是致命的。我不及时制止你,并通过现场安监员,将你带离现场,接下来在采煤工作面,你如果在推溜移架时误操作,那后果你承担的了么?至于为什么要请示安监处罚你,作为最贴心的兄弟,我只能给你说,是哥哥对不起你了。因为这样的事,在我们班上,真的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如果我容忍了你,别人就会学你的样,就会心存侥幸,认为躲过安监的眼皮就能为所欲为。你说,这还不乱套?”在梅杰真诚的目光注视下,王春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我赶紧举起酒杯打圆场,“王春,来,我们一起举杯,为你能认识到错误,为你的回归,为你们的兄弟情深干一个。”在我们期待的目光下,王春举起了酒杯,那一刻我发现,热泪已经盈满了王春、小薇和梅杰的眼眶。
5.故事中的变故
饭后,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梳理近段时间的一系列遭遇,大学恋人鸥鹭在成都和m市的表演让我像吃了一颗耗子屎,胃酸止不住一阵阵上涌。劫波度尽,我陡然发现,我已经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挚爱,她就是今晚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小薇。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一种急于表达的心情折磨得心力交瘁。一个月来,小薇的一颦一笑,如放电影一般在我的脑子里回放,那一种恬静、淡雅的美令我欲罢不能,直到自己最后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怀着必须尽快表达爱意的心情心急火燎地来到办公室,等了一上午,对面的位置却一直空着。中午11时许,张建华主任找到我,要我尽快拿出班组调研报告来,他在闲谈中不经意的说到小薇因为父亲二期矽肺病重已经请假回乡下护理去了。
中午在食堂遇到王春,我才知道一同陪小薇回去的还有梅杰。二期矽肺是煤矿一种很严重的职业病,罹患者在最后一段时日整个肺部被钙化,导致呼吸困难,生不如死。我能想得到小薇内心的焦灼与绝望,也为自己与小薇的感情不够深不能象梅杰一样帮上忙感到懊恼与失落。于是向张主任请求,开了一张条子到安监部参加入井培训,准备践行诺言,到生产一线去看看王春他们的生产环境与作业情况。
七天培训结束,我顺利通过了考核。我打电话到采煤二队问他们生产二班上的什么班,得知他们是上早班,于是决定第二天一早早班去下井,事先没通知他们,是为了给他们个惊喜。
第二天一早6时30分,天还没亮,我早早地换上下井工装,准备到人车场寻找王春他们。一只脚刚跨入人车场,我就看见梅杰和他的一班兄弟列队在那儿候着,“欢迎大学生入列!”梅杰一声断喝,王春他们立即嘻嘻哈哈地将我围起来,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没能给他们惊喜,自己反到被他们整了个措手不及。人车缓缓地向井下驶去,第一次下井的我看见一切都觉得新奇,一路不停的问,梅杰一路耐心地回答。现在后悔不跌的是,那一路我最该问最该关心的事儿却被我的选择性思维有意略过了。
在综采工作面,我实地观看了割煤机操作,只见割煤机司机王淞在巨大的综采支架下轻轻点了一下,割煤机的刨头便开始转动起来,煤块夹杂着巨大的粉尘簌簌直落。很快,我的眼睛便睁不开了,鼻子也因没戴口罩感到呼吸困难。梅杰一看赶紧将口罩递给我,并示意我和他一起往下出口走。在下出口端头支架处,煤炭有堵塞,梅杰俯下身子和几个工友一起处理堵塞,因为不熟悉工艺,我也帮不上忙,只好在旁边看着,不一会儿,梅杰直起身来看我还在那儿等着,就拉着我向前边继续走去,在机巷溜子皮带接头处,梅杰有气无力的说,“我们坐下歇歇吧。”那一刻,我陡然发现他的神色极度疲劳、极度虚弱。
我刚一坐下,他却立即直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向我将我撞向一边,正在我错愕之际,只见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直直地砸落下来,然后就听见一声惨叫,梅杰已经躺倒在那儿啦。
在我惊魂未定之时,端头支架处的几个工人已经冲了过来,并以最快的速度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事故处理,李严与地面调度室联系,反映伤者情况,请求立即派救护队员与人车来将伤者运出去,听他的口气,好象梅杰的伤情还很严重。我赶紧跌跌撞撞的向梅杰那儿走去,当我拨开人群,看见梅杰的身子下血仍在汩汩地不停往外冒,但梅杰还很清醒,他还在不停地安慰大家,说他没事,叫大家别慌,井下没有任何的急救设备,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等救护队员的到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救护队员带着担架来到了现场。他们解开梅杰的衣服查看了一下伤情,只见后背腰上一个大口子,因覆满了血旺和煤炭,无法做进一步的诊断,就小心翼翼地将他抬上担架,过程中,我看见梅杰眉头蹙紧了,似乎很痛苦。
在职工澡堂洗完澡后,我立即赶往矿职工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我遇到了满脸焦虑的小薇,她双目死死地盯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门,“怎么样?”我轻声问她,“腰椎断了,正在等市人民医院的专家来会诊。医生说目前这个状况,即使接好,对以后的生活也会有影响。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他怎样,我都会服侍他一辈子。”看着她坚定的神色,我默默握了一下她的手,传递了我内心的鼓励与安慰。
后来经过专家会诊,梅杰的脊柱受伤属于不可逆神经受伤,腰椎能接上,但限于目前的医疗技术,下肢及大小便仍会没有知觉。
当天回到办公室后我就着手完成主任安排的调研报告任务。直到三天后,报告写完交给主任,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医院赶,在病房外,我看到小薇正在梅杰床边削平果,一位年纪稍大的老妈妈在一边默默垂泪。走进病房,将鲜花插在花瓶里,我听见小薇在那儿轻声说,“这种病,脊髓损伤后恢复时间较长,一般要1年左右,只要有信心,积极配合进行功能锻炼,配合治疗,凭你的体质,恢复起来应该还会更快。”小薇看了我一眼,为我和那位老妈妈做介绍,“这是我们办公室的李黎,这是梅妈妈。”我看着梅妈妈额上的皱纹,内心里一阵绞痛,赶紧走到梅杰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相信我们,你是最棒的,你肯定会很快恢复的。我们都与你同在……梅杰,对不起,当时……”第一次,我觉得语言在表情达意方面的局限性是如此的明显。从我的观察, 我发现,自始至终,梅杰都还没有向旁人说明他受伤的真实原因。在良心的煎熬与拷问下,当着梅杰最爱的两个女人,我冲动的想立即将真相说出来,“当时,当时那块煤矸石垮下来连信都没报,我也算命大,我们工作面下出口的支护真的该好好捯饬一下啦。”梅杰赶紧打断了我,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并连连用眼睛向我示意,阻止我说出事情的真相。
6.故事仍在延续
梅杰住在职工医院病房,小薇在工作之余一有空就会到梅杰病房陪他母亲护理他,通过精心的护理和鼓励,梅杰未瘫痪部位的功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半年后已经能自己坐轮椅、进行洗漱等活动了。
也是在后来与二班工友们的交流中我才知道,出事头天半夜12点,梅杰料理完小薇父亲的后事回到矿上,听队上说我打电话问过他们班上什么班,于是立即想到了我会下井到他们工作地点去实地参观,不顾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极度的疲惫,他又强撑着于一大早起床陪我去下井。没成想,这一去却是去替我顶那从天而降的灾祸的。现在想来,我真混啦,偏偏选在那个时候要下这个井,去了却又只顾自己激动,全然没注意他神色的憔悴,只顾自己一个劲儿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
出于发自内心对梅杰的愧疚和负罪,同时也是为更进一步融入这个企业,了解我所在的企业的工艺流程,了解我身边矿工真实的生活、工作情况,我在上班三个月后主动申请到生产一线锻炼,而且点名就要去梅杰所在的采煤二队生产二班。梅杰知道了我的决定后,欣慰地握住了我的手反复叮嘱:“在现场,招呼好兄弟们,叫他们可别蛮干,你对他们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还有,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安全。”
终于作为一名作业工人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产现场,面对宽阔的巷道,溜子、皮带、高可及人的综采支架、隆隆运转的综采机组,我在新奇之余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些设备弄懂,把这些设备的性能、操作、保养弄熟,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成为一个象梅杰一样的综采能手。
作者简介:李晓波,矿工,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华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曾有各类文学作品数百篇在工人日报、阳光杂志、今古传奇、中国煤炭报、中国矿业报、四川文学、中外文艺、华西都市报、剑南文学等报刊发表。获省级以上征文奖励数十次。
本期责任编辑:沙柳